天快亮時,周顏朦朧醒來一次。
裴昇的胳膊壓在她腰上,將她箍得緊,周顏翻身不得,夢見自己被一把沉重的鐵鎖封住,一輩子出不去,嚇得驚醒。
醒來時,窗簾漏進青灰色的天,莆園荷塘裡遠遠傳來青蛙的叫聲,外面有風,樹葉索索響。
她悄悄回頭,眼睛並未完全睜開,迷迷糊糊看見裴昇熟睡的臉。
昨晚做了太久,清蒸鱸魚回鍋再蒸,已經不是她期待的甜。
魚肉干涸後被水汽強行洇濕,周顏吃了一塊,咀嚼得越來越敷衍。
餐桌上沒有幾句話,周顏記得他拿著筷子停了停,擦擦手打開亮起的手機,起身往書房去。
離開也不用刻意報備一聲,裴昇走動的痕跡隻帶來一陣風,拂到半乾的魚肉上,油膜結成一張薄膜,被周顏的筷子戳破。
他不是重欲的類型,日常事務又繁忙,不會天天做,更不會一天做兩次,周顏吃完最後一口米飯,回房間敷面膜。
房子靜得很,周顏陷進被窩裡,床單凹陷的紋路是此前歡愛的回放。
她躺回凹陷裡,聽見風吹樹葉,耳邊像有支催眠的沙錘,搖搖晃晃把她送進夢境的迷霧裡。
倦意堆疊上來,她的眼皮越來越重,分不清虛實的邊緣,感覺身體滾進滾燙的海。
外面的風聲、水聲化成一團煙散開,裴昇的呼吸聲則逐漸清晰地遊進她夢裡。
醒後又睡了三四個小時,周顏聽見吹風機的聲音,意識逐漸清醒。
她翻了身,睡眼惺忪地往窗外看,窗簾被拉開,一大塊橘粉色的雲飄在玻璃上,太陽已經很亮了。
浴室門哢嗒一聲被推開,裴昇穿著浴袍走出來,半乾的短發耷拉在額前,把他身上乾巴巴的冷淡味兒淋濕,整個人看起來比平時柔和。
照他的習慣,這會兒大約是晨跑回來衝涼,這說明現在不過才早上八點鍾。
他手裡捏著眼鏡,用絲帕將鏡片水汽擦乾淨,低頭戴上後,朝周顏看了一眼。
“今天不去學校?”他走到床邊問,把周顏撈起來,小姑娘還未完全清醒,軟綿綿跌在他懷裡,嘟囔一聲:“腰好酸。”
周顏知道,她這幅軟糯的模樣,裴昇很受用。
偶爾撒嬌、使點小性子,是他們之間的調劑品,周顏很懂得把握。
“今天晚上七點,喊你爸媽到雲杉莊一起吃晚飯。”
他邊說著,開門往外走,去衣帽間拿他的衣服。
周顏囫圇套上真絲睡裙,一時找不到拖鞋,光腳跟出去問:“啊?怎麽了?”
裴昇停下來,回頭看了她幾秒,淡淡說:“今天是你生日,你自己不記得嗎?”
又往下看一眼,眉頭皺起來,“鞋穿上,這像什麽樣子…”
話還沒說完,房裡周顏的手機響了,她又光腳往回跑,也不知道剛才聽進去幾個字。
裴昇有點無奈,看了眼手表,不是能慢吞吞的時候了。他推開衣帽間的門,匆匆找衣服換上,再出來時,周顏的電話煲還沒停。
聽起來,仿佛是周家父母打來的,周顏哼了幾句,聲音斷續傳出來,“我不愛去,太太小姐堆裡沒意思。”
裴昇沒認真聽,推開門縫看了她一眼。周顏屈腿蜷坐在床上,側對著門口,背脊彎成一道弧形,陽光斜打進來,罩一層光暈在她身上。
電話裡簌簌響,她聽了幾秒,有點不耐煩,連著“嗯”好幾聲,偶一偏頭才看見裴昇站在房門口。
“你要出門了?”周顏捂住手機聲筒,扶著床沿站起來,“媽,他要出門了,我先不說了。”
周顏光腳站著,找了一會兒拖鞋,匆忙穿上朝外趕。
“行了,別跑這麽急,季女士又不在。”
他說的是他的母親,季舟陵,別人口中的“裴太太”,他口中的“季女士”。
跟了裴昇四年,周顏時不時會見到她這未來的婆婆,但是在莆園別墅裡只見過一次。
就在三個多月前,裴昇出差當天,季舟陵趕來送兒子去機場。
此前周顏與裴昇說好了,不送他去機場。她學的是紀錄片,小組作業快到交的時候了,時間上來不及。
況且,周顏覺得她又不是司機,跟著去做樣子怪矯情。
到了正中午,周顏從一堆素材中堪堪脫身,打算下樓隨便塞一點吃的,再回去奮戰到深夜。
剛走到樓梯,她才發現季舟陵從機場回了莆園,沒去阜光區的老宅。
那時,季女士在沙發上端坐著,沒有開電視,一樓客廳死氣沉沉,連廚房裡的聲音都小心翼翼。
周顏腳步緩了,覺得情況不太對。這是她們準婆媳第一回獨處,周顏拿不準究竟喊“裴太太”還是“伯母”。
而季舟陵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懂得什麽是賢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