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裡有一則視頻,封面框著一對擁吻的男女,畫質模糊得像回憶,女孩鼻尖擠著男孩的臉頰,密不透風貼著他,皮膚與皮膚仿佛長在一起。
畫面遊動時,桌上燃著一盞熏香爐。
小巧的黃銅鼎,不足巴掌大,白霧拂過屏幕裡周顏的眼睛。她本就閉著眼,再蓋一層縹緲的煙,面孔被埋得更遙遠。
季舟陵拿一杯茶,想喝進去解渴,或者壓下她呼之欲出的粗俗話,手抖著又不得不放下瓷杯。
淡茶色水紋波動,與她的聲音同頻,夾著驚懼與惡寒。
“這也太胡來了,當著這麽多人的面,怎麽、怎麽能……”
“我以為她只是不懂規矩禮數,這倒是小事。”
“原來是個愛玩、瞎玩的,誰家女兒敢大庭廣眾做這麽露骨的事情現眼?”
循環播放的畫面貼在他眼前,裴昇被迫一遍又一遍看清她的唇,如何被另一個男人吻著,像吞食一塊嫩布丁,咂出黏膩的口水音。
燈球眩暈的光晃過時,有不足一秒不易察覺的瞬間,也許只有裴昇看到,她的舌頭熱情軟糯,鑽進對方口腔,微腫的粉紅色羞怯滑動,扎在裴昇的眼睛裡。
如同每一次他吻著周顏,相似的角度、雷同的力度,同樣緊閉的雙眼,不知她在黑暗中想起的,究竟是誰的面孔。
喉頭再度湧起異樣,像塞了冰冷的怪石頭,卡在氣管的正中,又麻又癢地堵住他。
“就為這點小事急著找我?”裴昇露出渾不在意的樣子,嘴角勾起輕松的弧度,這段視頻他早早見過。
季舟陵愕然瞪眼,難以置信地看他,倒吸一口涼氣,“這是小事?能拍下來的,怕是她荒唐事的冰山一角。”
起哄聲又循環了幾個來回,裴昇聽得實在煩躁,先把視頻按了暫停,吵鬧聲戛然而止,延伸出悠長的沉默。
“我這回可是聽了你的,先聯系你,沒直接去吵她。”季舟陵把手機磕在桌子上,震得瓷杯嗡嗡作響。
裴昇不響,專心品那口茶,咽了幾口再抬頭,淡然依舊,“上次原本就是您做得不對,怎麽到現在聽著還有怨氣?”
“我怨你還不行?一把年紀被兒子在電話裡批評,傳出去能讓人活活笑死。”季舟陵眼神虛了幾分,重重地在耳邊歎氣。
她不是挑剔刻薄的本性,聽聞周顏重感冒,躺在床上昏得死去活來,為人母的惻隱佔據上風。
因此被裴昇一道電話訓得服服帖帖,過後才想起為人母的尊嚴,可惜沒有借口發作回去。
小姑娘性格古怪,裴昇好像也跟著稀奇古怪,電話剛接通就沒頭沒尾問,“您讓她去的茶會,一晚上喝了什麽?”
“茶會除了茶還能有什麽,她們那兒不上酒的,這你也操心。”
“什麽茶?”他的聲音忽然悶了幾分。
“當然是紅茶,健康養胃還能抗氧化……你問這些做什麽?”
那頭忽然沒了聲響,耳邊靜默如塌陷的無底洞,季舟陵一度以為通話已經結束,冷不丁聽見裴昇隱忍不發的怒氣。
“周顏重感冒快半個月了。”
裴昇的話讓她心裡一驚,她從未想如何折磨周顏,但以結果來看,她提前當上了惡婆婆。
“以後您直接聯系我,不要找她,她經不住您再一次折騰。”
話說得愈發沒章法,幾乎做實了她的角色,季舟陵張張嘴想罵,字句哽在嘴邊說不出口。
讓周顏當個悶葫蘆也無大礙,起碼是乖巧體面的,哪想到背地裡有驚掉下巴的一面。
季舟陵歎口氣,不願再提丟臉的事情,把話頭扯回視頻上,“你打算怎麽處理?萬一哪天曝光出來,間接會影響你的形象。”
“沒什麽可處理。”裴昇指尖滑動,當著面把視頻刪除,留下空蕩的白屏,“假的。”
“你說這視頻是假的?”
“對,已經查過,是AI合成的。”
瓷杯蓋跌在桌面,狼狽不堪地哐當打滾,甩出一串微苦的水滴。
季舟陵當真被氣到,哼笑著說:“你當我老糊塗不懂?這是六年前,哪來以假亂真的AI技術?”
“是AI合成的。”裴昇隻重複他的結論,不容置疑,“我說是,就是。”
他鐵了心要揭過這一頁,不知是太在乎或太不在乎,語氣篤定得季舟陵差點信以為真。她還想說點什麽,見裴昇摘下眼鏡揉眉間,疲憊的鬱氣暈開,絮絮的話在肚子裡轉了一圈,其實沒有新的內容,最終沒說出來。
胡柯聽著裡面人聲歇止,輕叩茶室的門,隔著門板問:“裴總,周小姐那邊的人說,造型已經弄好了,是否要立刻接過來?”
木椅拉動的聲音朦朦朧朧,裴昇把門打開,鏡片反光掩住雙眼,一如往常地點點頭,“把她的父母也一並接過來。”
預定好的包廂已經開始準備,杯盞碰撞的聲音傳出來,稀稀落落的,像一場敷衍的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