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被守株待兔,方黎人不敢直接回家。跑過兩條街區後,陸浮的車子已經看不見,她氣喘籲籲地停下來,把懷裡的褲子塞進垃圾桶,扶著腰思考去哪裡打發時間。
停了這一下,身上關節和肌肉的酸痛襲來。她不再猶豫,去了一家常去的spa館,洗完澡後約了一套全身的按摩加護理,然後在汗蒸室暖暖的石板上睡到下午。
自然醒後,心情好了一點。在附近的商場買了一套小洋裝,順便吃了點東西,做了個造型。頭髮燙完出來也五六點了,她搖著包包一個人去吃了韓國烤肉。
啤酒大醬都來,吃得很過癮。然後去了街機室玩賽車和抓娃娃,一直玩到商店打烊,才打了個回家的車。
剛打開門,樓上一陣沉沉的腳步聲,方忠廷搖著肥胖的身子下樓,一臉喜氣洋洋加慈愛。
方黎人以為他吃錯藥,因為這樣的行為還是當了他這麽久的女兒以來,破天荒的第一次。第一次在她這個不爭氣的女兒回家時迎接,第一次對她這個不爭氣的女兒露出關懷的表情。
方忠廷見她一個人,怔了下,加快下樓腳步,一臉急切地往她背後探:“小陸爺送你回來的?他人呢,怎麽不請進家裡喝杯茶?”
方黎人明白過來,心裡一陣惡心,忍不住譏諷:“他人在榆北呢,要喝茶恐怕遠了點。您身為寧揚的股東,他們連小陸爺的動向都不告知,也太不把您放在眼裡了吧!”
放在平時,方忠廷多少會為了如此沒大沒小的話指著她的鼻子大罵,此時竟忍下來,胖臉上堆出一個笑:“小黎,你什麽時候跟小陸爺走得這麽近了,怎麽都不跟家裡說?”
昨晚方黎人深夜出門,一夜未歸,方忠廷雖知道,卻也不太在意這個一向不著調的女兒又去了哪裡鬼混。誰知一大清早,他竟然接到了陸浮親自打來的電話。
當時他還在老婆胳膊上掐了一下,證明沒做夢。
身居高位的陸浮講話聽起來很客氣,言辭彬彬有禮,並且稱呼方黎人為“小黎”。
他先是道歉,說小黎因為一些原因留宿在他這,沒及時告知深感歉意。然後又問是否方便一會兒派人上門去取方黎人換洗的衣服。
方忠廷驚訝得說不出話,他活了幾十年,聽到這樣的話當然是立刻就想到了歪的地方。回過神後連忙說當然方便。陸浮沉聲說了一聲謝謝,說很快會送方黎人回家,讓他們不必擔心。
方忠廷倒是一點不擔心,只是沒想到自己的女兒會有這樣的造化。他一向嫌棄方黎人缺乏做正事的本事,又倔,不肯聽他的話去聯姻,可以說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沒想到她私底下不聲不響地釣上來這麽大一條魚。
那可是陸浮,周家都巴結的人物,要是他成了自己的女婿……只是接了個電話,方忠廷連未來外孫該去哪個國家的哪個學校留學都想好了。
他讓家裡的阿姨把屋子徹頭徹尾打掃一遍,自己和老婆都梳理好著裝,找出珍藏的茶葉和美酒,專心等待陸浮上門,一張胖臉上洋溢著喜意。
等了又等,從日上三竿等到華燈初上。
他是個閑人,年輕時是個紈絝二代,想要乾一點事的年紀搞砸了一個政企合作的重要項目,徹底從乾實事的位置上退下來,靠著祖傳的股份分紅,過著比一般人強太多的富貴日子。
別人都羨慕他家世體面,又錢又有面子,誰能體會他看著兒時好友在商界呼風喚雨時的不甘?
指望不了自己,就把指望放在了女兒身上,希望她跟一個有本事有資源的女婿,也好振興一下方家,讓他長長臉。
誰知女兒是個更離譜的。他知道她從小暗戀周嘉翰,可一方面他討厭周家,一方面人家有未婚妻呀!私底下勸過她別再做夢,趕緊找個正經人家嫁了,她死不聽。
父女倆整天為了這些事,感情岌岌可危。
有時方忠廷暗自擔心,方黎人一天到晚瞎胡鬧,遲早給他整出事來,害得他連現在的清閑富貴也享受不了。早就計劃著等私底下安排好了對象,逼她不嫁也得嫁。
這當頭她卻自己搭上了勝過一般二代千百倍的陸浮。那人可不只是有錢有地位那麽簡單,而是在南江一帶有切實的實權——實在是意外之喜,而且是天大的喜!
導致方忠廷現在看女兒那一臉死出的小冰塊臉,也覺得怎麽看怎麽可愛。
方黎人翻了個目無尊長的白眼:“什麽叫走得近,在他那兒住一晚就叫走得近了嗎?那我跟多少民宿旅店的老板都走得近啊!”
“你!”方忠廷按捺下發火的衝動,做出關切的表情,“那他早上怎麽會讓人來取你換洗的衣服,原先的衣服在哪裡弄濕了嗎,你沒著涼吧?”
方黎人也不是三歲小孩,聽出他真正想探聽的是什麽,不禁想吐——身為父親卻拐著彎探聽女兒那方面的隱私,她直接戳破說:“我知道您在想什麽,不過您別做夢了,我跟小陸爺一點可能性都沒有!”
她腦子轉了轉,把周嘉翰搬出來:“昨天是我和嘉翰哥哥在酒吧喝醉了,晚上遇見小陸爺的人,人家出於合作方的情誼,照顧嘉翰哥哥,順帶照顧了我一下。不信,你打電話去問!”
她篤定周嘉翰那種一向獨善其身的利己主義者,絕不會多嘴多舌。
方忠廷看女兒表情,果然打電話去問了。周嘉翰說,他確實是一同睡在陸浮處的。方忠廷心一沉,不得不打消了女兒或許和小陸爺發生了些旖旎事的幻想。
——不然,中間夾著個周嘉翰算怎麽回事?
回來的時候,他臉色完全變了,喜氣全無不說,額外籠罩著一層陰沉的黑氣。一根胖手指指著方黎人,張嘴就是破口大罵。
“這麽大個人了,晚上出去喝酒喝到連家都找不到!最後還住在陌生男人的家裡,我怎麽會有你這麽個不檢點的女兒!你還要不要臉?你不要自己的臉,麻煩出去別說自己姓方,免得丟盡了我的臉……”
方黎人強作一臉無所謂,拚命在心裡告訴自己:這不是我爸爸,這不是我爸爸……但被這樣指著鼻子,罵那麽難聽的話,仍然鼻酸想哭。
她知道方忠廷是惱羞成怒,卻想不通一個父親怎麽會用這麽功利的眼光來看待自己的女兒?
有時候她甚至能夠理解原本的方黎人——就是因為有這樣無愛的父親,每天面對家人醜惡的嘴臉,才會把情感都偏執地寄托在兒時給予過她一點溫暖的周嘉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