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結束的前夕，唐潛抽空帶星星跟月亮去了他們心心念念的恐龍展覽館。

那日下起瓢潑大雨，傍晚時分，天空暗沉得像隻凶猛的巨獸，濃密的雨霧遮天蔽日，沿途的街景被淺白水汽完全籠罩。

唐潛本想先讓他們在自家別墅住一晚，等明早雨停了再送回去，但路過遊樂園時，平時沉默寡言得小星星突然鬧起來，非要去找媽媽。

他勸說半天無效，心軟得他只能頂著大雨帶他去見夏晚。

去得路上，他給夏晚打了兩個電話，剛開始打得通，但無人接聽，後來直接關機，唐潛不確定她是不是在家，但為了滿足星星得心願，還是決定去碰碰運氣。

停車場停滿，車只能停在沿街的路邊，茂密的大樹形成一道屏障，連綿的雨滴猛烈墜入，可透過密密麻麻交錯的枝葉，落在人頭頂，輕飄飄如小雨叮嚀。

唐潛先抱月亮下車，她身上套著亮眼的暖黃色雨衣，下車後她站在樹下，等著唐潛給星星穿雨衣。

這時，車後突然緩慢滑來一輛銀灰色的車，車停穩，駕駛位的男人下車，撐起一把大黑傘，徑直繞到副駕駛，手裡提著包裝袋，裡頭全是新鮮的食材。

雨太大，朦朧中看不清男人的臉，雨傘邊緣一點點提起，男人清冷俊秀的五官逐漸明晰。

小月亮歪頭看了幾秒，大眼睛忽閃地眨，有些不確定地拉唐潛的衣擺。

“乾爸爸、乾爸爸。”

唐潛忙著套雨衣沒聽見。

小家夥拔高音量，倏然指著幾步之外的薑寧昱，扯開嗓子大喊，“小星星！”

原本已轉身的男人聞聲回頭，瞧見月亮那張萌軟可愛的小圓臉，他微微勾唇，莫名覺得眼熟，下意識瞥了眼車牌，果真是唐潛的車。

他擰著東西剛往前走兩步，又聽見小月亮拍著小手欣喜地嚷嚷，“小星星吃蘑菇長大了。”

唐潛這才反應過來，順勢抱出小星星，轉身時，腦子一麻，整個人完全宕機。

薑寧昱見他臉色怪異，剛想上前調侃兩句，可邁出的步子驟然停住。

不真實的，就像夢裡才會出現的場景，竟在現實中有了清晰明朗的形狀。

身穿綠色雨衣小星星從唐潛身後探出半個頭，手裡緊緊抱著從不離身的數獨本。

那張小臉同他完全複製粘貼，眉宇間的輪廓細節簡直一模一樣。

小星星懵了，薑寧昱懵了，唐潛也懵了。

只有看戲的小月亮各種亢奮地蹦躂，嘴裡碎碎念個不停，興奮之余竟還唱起來了，“小號的小星星，大號的小星星，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空氣在那一秒靜止。

男人不敢動，生怕一動，小家夥瞬間成幻影，泡沫破碎般消失在他眼前。

直到，計程車一個急刹停在街那頭，車後下來個穿職業套裝的長發女人，原本一臉懵然的小星星眼前驟亮，甜絲絲地喊了聲，“媽媽！”

唐潛沒拉得住，他以迅雷不及掩耳朝她狂奔而去，膩歪地撲進夏晚懷裡。

女人彎腰將他抱起，起身時，迎面撞上男人目瞪口呆的臉。

薑寧昱呆站在車前，黑眸內徐徐流動著明亮的星光，滅頂的詫異，晃過神後的不可置信。

“啪。”

傘柄砸在地上，任風雨傾注。

手上失了力，包裝袋落在濕漉漉的地面，夏晚最愛的騎士橙灑落一地，正如他此刻猛烈顫抖的心，圓滾滾地在地上肆意瘋跑。

唐潛見狀不妙，匆忙抱起唱歌的小月亮上車，開車揚長而去。

暗沉的天空雨勢漸大，她也沒撐傘，兩人隔著一條街相望，她那雙浸在雨霧裡的眼睛，似受了驚得小鹿，在路燈下盈盈若秋水。

她看著薑寧昱一步步朝他們走來，腦子煞白，條件反射的轉身想跑，可礙事得高跟鞋根本跑不快，沒幾步就被男人死死控住。

“夏晚。”

他看著她懷中面露膽怯的小男孩，壓抑住沉悶的粗喘，一字一句問：“你還想跑到哪裡去？”

小星星見男人面色陰暗瘮人，後怕地兩手抱緊夏晚，惶恐的輕喚，“媽媽、我害怕。”

夏晚被狂亂的雨水打濕，她看著同樣狼狽的男人，事到如今，逃避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星星身子弱，淋雨容易感冒，我們回家再說。”

薑寧昱沒吱聲，幾乎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雙眸空洞渙散，宛如遊魂般飄動在半空中。

如果是個荒唐的夢。

他願意活在夢裡，永遠不會醒。

————

進了家門，小星星熟門熟路地跑到客廳的櫃子裡拿牛軋糖。

夏晚從鎖住的衣櫃裡拿出乾淨的換洗衣服，她走出房間催促星星去洗澡，恰好撞上他遞糖給薑寧昱吃的畫面。

男人身上沒一處是乾的，濕噠噠的往下滴水，他看著小孩遞來的糖，小心翼翼的，忐忑不安的伸手接過，星星咧唇一笑，那稚氣的笑容跌進他眼眶，泛起潮濕的水汽。

“去洗澡，星星。”

夏晚走過來抱起星星，一時間百感交集，側頭瞧他一眼，傲慢地關心，“地上都被你弄濕了，你去換身衣服。”

說完也不等他回答，帶著小星星走向浴室。

約二十分鍾後，她推開浴室門，男人直愣愣地站在門口，面色凝重，不自然的開口：“網上說薑湯驅寒，我弄了一點，不知道小孩能不能喝。”

夏晚低頭看小星星，軟語道：“星星想喝嗎？”

他性子內向，不像月亮那般鬧騰，輕輕地點頭，“想。”

薑寧昱的目光瞥向牽著夏晚手指的小星星，他不自禁的勾唇傻笑，沉落的心一秒歸於原點。

星星很給面子地喝完一碗，跑到沙發上認認真真看動畫片。

臨近睡前，夏晚陪著他在沙發上玩積木遊戲，薑寧昱一言不發地站在窗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親密無間的兩母子。

直到現在，他腦子仍是麻的，心跳狂炸了一夜，眼前所有畫面都似虛幻的碎片拚湊而成。

他甚至都不敢眨眼，害怕閉眼的瞬間，什麽都不見了。

.....

小星星入睡後，夏晚站在門前佇立片刻，調整好面對一切的心理準備。

客廳裡空蕩蕩的，不見男人的蹤影。

小陽台處晃過忽明忽暗的黑影，頂燈接觸不良，時有時無的光點閃爍，反倒把靠牆抽煙的男人映照得落寞憂鬱。

他頹靡地低頭，吸煙很用力，每一口重得恨不得吸進肺裡。

夾在指尖的煙被人奪走，當他面扔出窗外，傾落而下得雨水打濕火光，直直墜入地面。

“星星有哮喘，聞到煙味會咳得很厲害。”

她不似之前那般居高臨下，說話聲很輕，好商好量，“在他面前，你能戒了嗎？”

薑寧昱唇角繃緊，沉默了，等他緩緩抬頭，失魂灰暗的瞳孔，滿眼遮不住的受傷。

“你就那麽惡心我麽？”

他嗓音黯啞，卑微得仿佛低進塵埃裡，“我回來這麽久，我把自己變成狗來舔你，我自尊心都不要，什麽都不要了，我就想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彌補自己以前對你造成的傷害。”

夏晚不忍去看他的眼睛，光聽聲音都讓人覺得窒息。

“薑寧昱...”

“即算你恨我入骨，你也應該讓我知道他的存在，他身上有我一半的血，你怎麽可以在我眼皮底下把他藏起來，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

她唇瓣張了張，低聲說：“我留下他，跟你沒有關系，星星是我的孩子。”

他赤紅著雙眼嘶吼，隱忍的情緒徹底爆發。

“夏晚，那他媽也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