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暢通無阻地下了樓來,等到了明堂裡,南漪見堂中一片狼藉,堂客早都沒了影兒,只有些妓子三三兩兩聚在一處,棲身在角落裡,見方才砸了場子的那人手裡如今拉著個姑娘從樓上下來,轉眼間就沒了人影。
樓外公主府的隨從見湛衝帶著方才那姑娘出來,卻不見長公主殿下,一時有些拿不準情狀,又不敢貿然上前問詢,隻得避在一處,見湛衝將那姑娘抱到馬上,然後自己也翻身而上,輕喝一聲,馬兒便嘚嘚撒開蹄子,消失在茫茫夜色裡。
兩人從未同騎過,南漪被他整個人攬在身前,出來這麽久了,二人都沉默著未發一語。
南漪低頭看著抓握著韁繩的那雙大手,想他方才又造了殺孽,卻是因她而起,一時有些心虛,猶豫半天,還是小聲道,“對不起。”
她沒有聽到他的回應,想來他肯定是氣極了,那谷生守禮守節,只是與自己閑談幾句就引得他大發雷霆,這回自己遇到這等倒霉的醃臢事,還不知他會如何,心裡發虛,可想到這一晚上自己提心吊膽,又覺著說不出的委屈,不禁落下淚來。
這一哭卻有些一發不可收拾,起先還無聲落淚,後來開始漸漸哽咽,嗚嗚地哭出聲來。
可身後那人見她哭了也並沒有說話,只是放緩了策馬的速度,一直任由她發泄個乾淨。
直到她漸漸止息,才聽到身後那人長歎一聲,“哭夠了就把眼睛擦乾,免得以後落下迎風流淚的毛病。”
南漪聽他語氣平淡,倒不像震怒的樣子,忍不住朝後抬首看去,見他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也不知這會兒的平靜無波是不是裝相,可還是按他說的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她哭過一場,心裡稍稍舒服了些,“或許你不信,但我還是要說,這次出來不是我願意的,是——”
“我知道。”
他忽然出聲打斷了她的話,“我去玉成那裡尋你,聽宮人說瓔格派人把你帶走了,她永遠都是這樣。”又歎息道,“你說你在這裡不止認識我一個人,或許是吧,但有些事你自己無法控制,就比如今日,我相信瓔格也是無心之失,但世人大多愛自以為是,誰知汝之蜜糖,吾之砒霜。”
南漪直至這一刻,也終於明白他之前的一些隱憂,只是當初自己與他賭氣,故意說了那樣無謂的話,現在想來,有些臉紅耳赤。
“你怎麽知道要到那裡去尋我?”她現在想想又有些後怕,也不知若是他今晚沒有恰好出現,後面等待她的會是什麽。
湛衝見她不哭了,又輕喝一聲,催馬跑動起來,“瓔格行事乖張,總厭煩世都處處管制她,可最了解她的,還是她的哥哥,這些年若不是世都事事為她善後周全,還不知她會捅出多大的簍子來。”
又行一段,兩人來到一個熱鬧繁華的坊市,南漪見這裡到處張燈結彩,處處都是喜慶的樣子,不禁有些好奇,不遠處有雜耍的攤子,幾個身著羊皮坎肩的優伶,裝扮成不知哪路神仙的模樣,一個吐水,一個噴火,兩人隻做個彼此降服的橋段,想必是鳩裡這邊宗族信奉的什麽神明,周圍圍觀的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南漪從未見識過這樣的異族節慶,有些新鮮,馬兒放緩了腳步,嘚嘚漫步在街市上。
他見她難得興致這麽高,想來她這個年紀本來就還有些孩子心性,於是翻身下馬,也將她一把抱下來。
她看看他,不明其意,他卻只是催促她往前走,自己則牽著馬跟在她身後。
兩人在熙攘的人群中一前一後的緩步慢行,她聽著那噠噠的馬蹄聲,知道他就在自己身後,便是行在這陌生國度的人潮之中,似乎也沒有了方才的那種惴惴不安,她微微低頭,不被人注意的角度,唇畔漾起淺淺的一絲笑意。
今晚的南漪終於展現出這個年紀的姑娘應有的一面,她不喜歡尋常姑娘中意的胭脂水粉,卻對一些有巧思的小玩意兒著迷,這種在夜間坊市做營生的行商,大多隻販賣些廉價的東西,湛衝瞧不上眼,可南漪卻對此樂此不疲,不過一會兒功夫,就收攏了不少有趣的小東西。
兩人行到坊市的盡頭,見不遠處的河堤上三三兩兩聚著一些人,暗夜的河面上星星點點。
南漪正好奇地墊腳眺望,一個年長的商販乾著牛車從身旁經過,見眼前這兩個年輕人皆眉目如畫,龍章鳳姿,正經的般配恰好,便挑起一盞河燈衝南漪遞了遞手,又笑道,“姑娘,買一個吧,這是我這裡的最後一盞了,再等今年可就沒得放了。”
南漪不明所以,怔怔看了看眼前的河燈,那老販一見這姑娘的表情,就知道是個異族人,便解釋道,“姑娘不是我們鳩裡人吧?今日是我們這裡的春朝節,每逢春朝,鳩裡情投意合的年輕人就會相約在這宕泉河放燈。”說著又看了眼旁邊這個高大偉岸的年輕男子,笑道,“我們這裡世代相傳,只要一對有情男女在這河上放河燈,那麽這兩個人便能共結連理,河燈飄的越遠,那麽他們相守的時間就會長長久久。”
聞言,南漪下意識要拒絕,可她剛要開口卻被另一個清冷的聲音打斷——
“多少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