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漪聞言,心裡清楚他所說是真,於是沉默地端起酒盞,小口小口地飲下這秫酒。
她並非滴酒不沾,先生生前獨愛酒,避世蟒山,無人對酌,便只能拉著她同飲,她的酒量算不得頂好,但這種秫酒倒也難不倒她,只是如今這情境下與他對飲,心中隻覺怪異非常。
不久驛丞安排人端上來冒著熱氣的羊肉湯餅,這一行人除卻南漪,皆是男子,軍中漢子常年飲風食露,如今能坐在避風有炭火的地方吃上一碗熱乎乎的湯餅,更勿說還有燙好的熱酒,哪裡還有比這更舒爽的事?雖然驛站做出的吃食與美味無關,但絲毫不妨礙這些涼軍士官們大快朵頤。
一群糙漢子,聚在一起狼吞虎咽地進食,動靜可想而知。
南漪耳邊盡是咀嚼吞咽之聲,她捏著筷子撥了撥略帶膻氣的羊肉,那肉肥多瘦少,雖然她腹中空空,可對著這一碗肥膩的紅肉也實難入口,因而隻挑了幾筷子湯餅吃了,不經意抬頭,卻見對面之人沉默而安靜地進食,他倒不似那群人一樣,儀態甚至算得上優雅,在滿堂嘖咂之聲中,他們這一桌倒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南漪本來胃口就不大,遇上喜食的還能開胃多進一些,如今勉強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可沒想到對面之人卻不動聲色將這滿滿一碗湯餅吃了個乾淨,本以為他這種養尊處優的天潢貴胄對這樣粗鄙簡陋的吃食定然瞧不上,這倒令南漪多少有些意外。
待眾人酒足飯飽,驛丞著人安排了好了各自下處,一面吩咐下人給湛衝房裡抬了半桶熱水,一面道,“下官無能,只能供出來這些熱水了,此地荒寒,多有不周之處,還望殿下恕罪。”
湛衝走到窗邊,撥開窗欞朝外瞧了瞧,頭也不回道,“無妨,從這裡往鳩裡有三通路,如何行的便宜?”
驛丞連忙道,“回殿下,輿圖上雖繪製了三條通路,可其中一條路要橫穿曝骨灘,此路通鳩裡路途是為最短,可也最為凶險,中途更無可補給之處,所以還望殿下斟酌,而其他兩通路則是從旱湖南北分別穿行,路途倒是相差不多。”
“這其後兩條路,哪條通行更費時些?”
“殿下若想省時,可擇旱湖以北那條通路,只是如今這時節從那裡行軍,總是比春夏要遭罪些。”
湛衝略一點頭,擺手揮退了驛丞,這驛丞雖然駐守這荒脊之地,卻是個極有眼色的伶俐人,躬身倒退著出去,經過南漪時,還特特衝她又呵了呵腰,人出去了還順手帶上了門。
南漪如今哪裡還能和他獨處一室,下意識就要推門而出,可卻聽得身後那人道,“你如今尚能囫圇站在這裡,是因為和我在一起,你今晚若單獨走出我這屋子,我怕你難見明兒的日暘。”
話音未落,只聽“哐啷”一聲,門被她用力打開,他亦未上前阻攔,哼笑一聲,旋身坐在桌旁,兀自倒了杯茶來自飲。
南漪似與他賭氣一般走了出去,方站到廊下,只見幾名上涼軍將仍聚在明堂中飲酒,不知說到什麽興處,幾人皆棄了酒盞,人人捧著酒壇牛飲,其中一人余光見著了她,連忙放下酒壇,拐肘頂了頂身旁的同袍,示意他們,幾人紛紛朝她望去。
南漪見他們腳下倒著不少空了的酒壇,那一雙雙不甚清明的眼睛裡蘊藏著不可言說的汙濁,其中一個留著絡腮胡子的闊臉莽漢且已扔了酒壇,正一步三搖地朝她而來——
湛衝手中的茶猶未飲盡,就見方才昂然闖出去的少女,上氣不接下氣地衝進房內,迅疾地轉身又合上了門。
南漪一時困窘,面紅耳赤,不知如何面對這樣的境地,正不知如何是好,又聽身後那人發出一聲刺耳的笑聲,清泠道,“過來給我卸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