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都說,她是當世第一劍修?”他問得坦然。
在被剝奪與人親近的權利後,他過得其實並沒有旁人想象的那麽寂寞,因為他在藏典閣找到了新的玩伴。
那是一本被施了術法的劍譜,被鎖在書架頂端最不起眼的角落。既是角落,卻還欲蓋彌彰地用五彩錦盒鎖住,總有種勾著人特地去尋寶的違和感。那年他不過十歲,每日除了習武練劍便是泡在藏典閣溫書。整整六層的藏典閣,幾乎沒有他未踏足過的角落。
他分明記得前幾日書架上並沒有那個神秘錦盒,也不知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他像是得了什麽寶貝,將錦盒揣在懷裡帶出了藏典閣。
夜裡熄燈之後,他躲在床帳裡,打著夜明珠想弄明白怎麽開鎖,那把金光璀璨的小鎖卻在他碰到的一瞬間,自動消失了。
蹊蹺得像是等著他來打開一般。
他睜大眼睛,屏住呼吸,顫著一雙小手將錦盒掀開。枕頭上夜明珠泛著幽幽冷光,而盒中躺著的……是一本小冊子,封皮上上歪歪斜斜地寫著“朝真劍譜”四字,封皮左下角署著一個名字。
他不禁伸出手來輕輕撫了撫左下角,喃喃念出那個名字:“櫻……招……”
頓時,劍譜似是有感應一般自動翻開,一陣柔和金光閃過,緊接著一道巴掌大小的身影隨著光芒翩躚紙上,那道身影身著白衣,手持長劍,神態嬌憨。是一名陌生女子。
那名女子在紙上演示完了一整套劍法,裙裾翻飛,瀟灑飄逸,一招一式卻利落如閃電。最後一招演示完畢,她又老僧入定一般閉上眼,盤腿坐在劍譜正中央,將手中長劍擱在膝頭。
這套劍法他曾見母親使過,難不成是旁人贈與母親的?那為何他以前從未在藏典閣看到過?
他俯下身子趴在枕頭上湊上前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那名白衣女子。總覺得,她不拿劍的時候,看起來有些笨笨的。
“你便是櫻招?”他輕聲問。
她沒有回答他,只是仿若聽到了指令一般,站起身來又從頭到尾將那套劍法演示了一遍。
嗯,這下他知道了,她是櫻招。
窗外有淅瀝秋風刮過,床幔內柔光不停閃爍。“櫻招”不會說話,不會理人,亦觸摸不到,她只會揮舞著她的長劍,一遍又一遍地演示著她的劍招,演示完畢之後便盤著腿閉上眼睛打盹。
賀蘭宵害怕縈繞在劍譜上的柔光驚醒睡在外間的小廝,於是他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卷劍譜鑽進了被窩。被窩被他拱出一方天地,他側躺在床上,不知疲憊地盯著她看了一整夜。
他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私心將那本劍譜據為了己有,藏了起來。
從此,她便是他一個人的。
櫻招。
“櫻招從不收徒,”母親一句話斷絕了他所有念想,她瞧著他的臉色,接著道,“如今的櫻招應是恨魔族至極,你貿然去她身邊,恐怕會有性命之危。若是你真的想要接近她,入內門之後再徐徐圖之吧。”
“嗯,”他點頭應道,“孩兒明白。”
他想,他也只是嘴上明白而已。弟子遴選當日,櫻招對他的殺意有目共睹,雖然事後給了個漏洞百出的解釋,但他很清楚,她將他收作徒弟的用意是什麽。
可是他沒有辦法拒絕,他也不想拒絕。
他選擇了親手將自己的性命交到她手上。
盛有壓製魔氣丹藥的瓷瓶在他入北垚峰的第一天就被櫻招收走了,他亦無法在櫻招眼皮子底下伺機與賀蘭氏其他族人聯系,因為她在監視他。
他既是半魔之身,自然有異於常人的敏銳度,灑掃傀儡、木雕蜂鳥,還有北垚峰上的一草一木,都有可能布滿了櫻招的神識。她又是極不擅長遮掩之人,所以就連監視人這等事,都做得無比坦蕩,明晃晃地昭示著她對他的不信任。
距離他上一次吃丹藥已經快要過去整整一月,他頂多還能再撐三日。
賀蘭宵記得,母親曾說過,蒼梧山朝陽谷中有一味仙草名為祝余,於他來講是滋養魂體的至寶。母親原本也打過祝余的主意,然祝余這種仙草極嬌貴,也就蒼梧山這等靈氣充沛之地才能生長,離根三日便會枯萎,失去本來效用,根本無法成為市面上的流通貨,即便花重金買來也無法移植,這才作罷。
如今,櫻招說要帶他去摘祝余,雖然她的表情怎麽看都像是不懷好意。
但為什麽,她總能夠,在想把他弄死的情況下,又恰好給他送來最想要的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