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件事果然和長留仙宗有關,五年前他叛出師門那件事,的確是另有隱情。
但這些與她今夜的目的無關。
長留仙宗的貓膩,她自會傳信回師門,交由師門來定奪。
而她今夜,目的只在拿回賀蘭夕的魂魄與那本《蒹葭》。
於是她果斷回手抽出背在身後的刑天,將劍尖直指十三雀:“那麽,請指教吧。賀蘭夕的魂魄我要定了,還有,據說你有一本琴譜名為《蒹葭》,如果可以,也讓我和我的劍見識一下吧。”
那柄光華璀璨的神劍被她握在手裡,看起來無比輕松,漫天而來的威壓巨闕一般橫掃過來,擠壓得山谷中的風也在瑟瑟發抖。
十三雀的表情卻依舊從容,他想起來前段時日的確有傳聞,說一名劍修從魔域帶回了一把神劍,名為刑天。
“刑天?”他兩隻未同步轉的眼睛落在刑天的劍柄上,驀地爆發出一聲大笑,“是刑天告訴你,蒹葭是琴譜嗎?”
櫻招愣了愣,一時間沒說話。
當日與刑天結契之時,他說姑射神女一曲仙音,令他念念不忘,還想讓她重新彈奏與他聽。這難道不是琴譜的意思嗎?
見到櫻招微微出神的模樣,十三雀心中已了然。
他緩緩踱回石案後,一撩衣擺端坐於七弦琴面前,悠然笑道:“如此,便讓你見識見識吧,只不過,就如同你的刑天在被天帝斬首之前,是先被蒹葭所困一樣,今日你見到之後,也要死在這裡了,抱歉。”
*
時近亥末,一隊人馬從賀蘭氏府邸中傾巢而出,利劍一般隱入黑夜。
為首的正是賀蘭舒。
櫻招瞬行的速度太快,而她們整軍開拔費了些時間,隻一刻鍾的功夫,便已經落後了不少腳程。
不能借助魔族之力,便只能將府中能人全數帶上,即使是拚個魚死網破,也好過安然待在這府中看著櫻招白白去送死。
趕至目的地時,殺陣已起。
方圓百裡,鬼哭神嚎。這片荒山不知從何時起,景致已經完全變化。通往山谷的路上橫著道道屍骨,伴隨著撲鼻的腐臭味,人群中當初就有人吐了出來。
“這是幻境,不要被迷惑了。”有人提醒道,“我們現下還未步入法陣之內。”
賀蘭舒當即吩咐眾人吞下幾顆清心丸,才勉強拖著步子往裡走。
接近山谷時,賀蘭舒身邊之人已經所剩無幾,大多都是撐了數裡便已經無法前行,只能撤退。
谷中有數道黑色的光牆,呈圓圈狀將櫻招圍困在其中,而十三雀卻安然端坐在石案前,對著堆積成山的骸骨淡定地撫著琴。
這曲琴音古怪異常,在殺陣外聽著就已經神智不清,深陷幻境,更別說殺陣內的櫻招。她的動作看起來十分的遲緩,眼神一片茫然,似乎已經完全脫離於這個空間,不知道自己面前之物究竟是什麽。
事實上,她面前不停有魔物從虛空中冒出,對她發動攻擊。雖然每次她都能在最後一刻憑借本能躲開,並且回手直中魔物的要害,將其斬殺,但每一招看起來都凶險萬分,讓人提心吊膽。
櫻招在陣中看見的場景的確與賀蘭舒所見不同。
蒹葭、蒹葭。
多麽美的名字,呈現的景象卻殘忍到令人渾身發冷。
琴聲在耳畔驟然響起時,櫻招看見,法陣之內已是一片屍山血海。淒慘的哭號聲鑽入耳中,抬眼便看到血淋淋的腸子掛了滿樹。
不僅如此,配合琴音一起奏響的有八面人皮大鼓,若乾腿骨笛,還有數不清的頭骨做成的木魚。
這些全都是被活剝下來的。
無數怨氣隨著這曲仙音爆發出來,直衝雲霄,淒厲的哭叫聲將櫻招攪得頭昏腦脹,連劍柄都幾乎拿不住。
為保持神智,她已經將刑天罵了一萬遍。罵他竟然將這麽重要的事情欺瞞於她,那刑天也是理虧,隻弱弱地回了她一句:“本尊還不是擔心告訴你之後,你害怕,所以才瞞著你的。”
姑且不論他的擔憂對不對,但此時的櫻招的確也是無力與他計較了。
眼前不停有陰風襲來,她舉著劍,砍瓜似地揮,也不知道自己砍殺的究竟是何物,只知道憑著本能在躲避。
她以劍入道,即使封閉神識於她也無甚大礙,再加上此時刑天已經完全將力量交托於她,即使她不能看到眼前之物,仍舊將劍揮得如滿月一般出神入化。
可接連劈刺了數劍之後,心中卻漸漸生出猶疑來。
若是被她揮劍相向的東西,除了危及她性命的魔物,還有無辜之人呢?
耳畔的哭喊聲太真實了,慘劇像是真真切切地發生在她眼前,由她所製造。
會不會這個殺陣的厲害之處便在於令她造下殺孽,最終變成與他一樣的魔物呢?
一瞬間的猶疑如附骨之疽般鑽入櫻招的神智,她的動作漸漸遲緩起來,甚至到了最後已經不敢攻了。
握劍之手忽地被什麽東西劃破,她痛呼一聲,感覺到溫熱的血液已經順著手臂流了下來。
怨氣在空中流竄,哭喊聲伴著琴聲一齊不絕於耳,像是在控訴她今日大開的殺戒。
櫻招通紅著雙眼將劍換了一隻手,換手之時,一隻巨大的蜘蛛趁機撲過來,直將她的身軀撲倒在地。
看不見自己究竟被什麽攻擊的櫻招隻覺得虛空中撲過來一隻龐然大物,接著雙手就被死死地黏在地面上,動彈不得。
心神竟被這殺陣擾亂成這樣,真是晦氣。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驅動著刑天懸於空中,打算直接將壓住她的魔物劈個對穿。
劍刃劃破空氣,嗡鳴著攻過去之時,虛空中竟出現一支箭羽,帶著排山倒海之力破開殺陣直釘入那蜘蛛的嘴中。那股箭氣激風漾月,勢鎮汪洋,每根腿上都生了魔眼的上古魔物竟被直接震碎成了齏粉。
十三雀皺起眉頭,朝著陣外看去,手上撫琴的動作不自覺停了。
琴聲停下來時,櫻招隻覺得身上一輕,那壓在自己身上的魔物像是整個被掀翻,消失了個徹底。
蒙住雙眼的血霧隨著暫停的琴聲而消散,撲鼻的腥臭味也似乎淡了一點。她揉了揉眼睛,提著劍站起身來。
四周景象恢復正常,凝滯的夜風撲面而來,帶來一股沁人心脾的木香。
她似有所感,猛然回頭。
一時間,萬籟聲寧。
目光盡頭,她看到一個戴面具的頎長身影直立在山巒上,織金的玄色袍角在風中獵獵作響,散發著不容忽視的熟悉的威壓。
她扁了扁嘴,有些委屈似的,無聲地叫出他的名字——
“斬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