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父子立於上陽城牆下,送謝瓊與謝重山出城門。
章太守被侍衛從臥榻上叫起來的時候,還以為是王軍打進上陽城了,等侍衛將五年之約稟報了,章太守也只是捋著自己亂糟糟的胡子,弄不清心裡是個什麽滋味。
他掂量下自己日漸衰朽的身子骨,還是決定不再動氣。
也罷,反正遼地十八州以後都是章言之的,他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
彼時天光初曉,東邊山上的太陽還未冒頭,卻已經有了飄渺的雲氣和霞光透出來。
謝重山上馬,又將謝瓊攬在胸前,三十騎死士整裝待發,隻待他一聲令下。
章言之遠遠看著,胸腔中的那塊肉就又開始不安分地躍動起來。
章太守抬手給了兒子一下,朱甲將軍怒目而視,卻又被他老子瞪回來。章太守沒好氣道:“六年了,也該有個頭了。娘們唧唧的像個什麽樣子?沒長嘴還是沒有手?不敢動手搶,還不敢開口說?”
章言之牙都快咬裂了,眼見馬上女子朝著她身後的男子輕輕笑起來。他終於忍不住,仰著脖子喊出聲來。
男子的聲音隔著晨起時的水汽,冰涼沁人,何其堅決。
“謝瓊!”
謝瓊聽到有人喚她的名字,怔怔回頭。謝重山卻借著替她整理鬢發的機會,輕輕捂住她的耳朵。
“那年宛城瓊花宴上,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十分厭惡你!直到今天仍然如此,我恨你!向來如此!以後也是如此!”
謝瓊只聽著耳旁呼呼風聲,瞧著遠處章言之的嘴唇一開一合。
她聽不清楚,搖了搖頭,謝重山才把收回手,重新握起韁繩。
謝瓊隻得皺眉問他:“章言之說了些什麽?”
“沒什麽,他只是罵我,說五年後一定出兵,要取我性命。”
謝重山面不改色勒緊韁繩,右手揚起又落下。馬蹄下便濺起灰塵,帶著他和謝瓊朝城外疾馳而去。
三十死士緊隨其後。
“可是他明明叫了我的名字。謝重山你撒謊。現在你膽子大了,居然敢哄我了?”
謝瓊被裹在裘袍中,只露出一雙眼睛,聲音被晨時的冷風吹得破碎。
謝重山卻只是緊緊攬著她的腰,在她耳旁哼了一聲。
二人身後是漸漸遠去的上陽城牆,還有巍峨城牆下一身朱甲的章言之。
章家公子綿延數年的恨意,永遠不會有落幕的那日。
有些事不必承認。因為當他明白過來自己所求為何的時候,已經太晚。
有些話不說出口,驕傲便不會被摧折棄置。
他仍然能做個遼州城中跋扈矜貴的朱甲將軍,不曾嘗過人間風月,也不懂得成全。
一心謀劃,為得只是遼地十八州的百姓和日後的揮兵東進。
章言之憎惡謝瓊,從來如是。
謝侯王軍與章家訂了五年的止戰盟約,兩方就此休戰。十三萬烏甲軍遷回瓊州。
南下的十萬崔家兵馬,在得了崔琰身死的消息之後,也在漳河天險之前險險停步,其後又受大司馬崔泠之令,折返宛城。
謝瓊和謝重山一道回了瓊州。
十三萬兵馬遷軍並非小事,縱使還有個任勞任怨的周策供驅使,謝重山也忙活了小半個月。他一面在案牘公文中煎熬,一面盼著謝瓊偶爾能想起他,到瓊州城外的軍中大營瞧他幾眼。
可直到謝重山終於將一眾俗務推脫到周策身上,騎馬趕回城中將軍府時,謝瓊也沒有派人來探問過。
她隻偶爾發來過幾封信。信上寥寥數語,說得也不過是女兒阿珠如何如何,半句也未說過她想他。
謝重山自然不敢委屈,他有自知之明。
謝瓊在將軍府中,看顧著阿珠照樣能活得舒心。
可是他總瞧不見她,胸中就像缺失了什麽,食臥皆不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