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瓊呆呆倚在桶壁上,聽著男子聲如碎玉,撩起一串水花漣漪。
她輕輕地搖頭。可是有什麽用呢?
她瞧見水中自己的影子,她仍舊綽約動人,行在滴綠朝紅的園中時能惹起許多人的回眸。可從前的驕傲懵懂已經木訥枯萎下去,區區五年,便再也瞧不見當年的影子。
時光是這樣好,帶回了她的夫君,讓他從一個寡言可靠的少年長成一個躊躇得意的男子。
雖然她韶華已過,日漸衰萎。而他俊朗更盛往昔,還是個手握重兵的將軍。
可他還活著,這就已經夠了。
謝瓊微笑,口中卻說:“華府會為我和劉家六郎君訂婚。他是劉家嫡子。若是順利,婚期就定在明年春月。到時你若是想來,我命人給你派帖子。”
紗帳外男子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劉家六郎?劉阿典的哥哥,那個喪妻的瘸子?你想嫁給一個瘸子做填房?”
謝瓊垂目,有些難堪。他何必把話說得這麽難聽?
他們是一對情比金堅的少年夫妻,五年裡你離了我,我離了你,再見面時他身邊多了個同樣驕傲美貌又年輕的女子,而她預備另嫁旁人,這豈不般配?她這麽大度有禮,他豈不該高興,不必怨她擋了他的路?
“你圖劉家的瘸子什麽?是他能替你報仇?還是他能替你對付崔家?”
謝重山的聲音裡多了點輕蔑的笑意。
謝瓊想,他是該笑,可他不該看不起她,也不該把她想得如此不堪。
“我不用他幫我。你怎麽知道我一定要靠人幫?”
謝重山氣息早就亂了,手中的書頁被他攥得褶皺。
他抬頭直視紗帳後女子的身影。心頭怒起,卻努力將話說得輕描淡寫:“好啊,那你跟我說說,不靠別人,你自己打算怎麽報仇?”
謝瓊怔了怔,屈膝下滑,泡進溫水中,只露出肌骨勻稱的肩膀。
這法子她並沒有跟別人說過,不過告訴他也沒什麽。
“阿姐昔年有個侍女,名喚素娘。崔泠扶棺北歸時,將她也一起帶回了崔府。前年我一直托人打探崔府消息,找到了素娘。素娘對阿姐忠心,寫信告訴我,說崔琰念著阿姐,昔年居室至今一般無二。他還命她們這些舊人在跟前伺候,日日起居,隻當阿姐還在。”
崔家如今管事的不是明面上的家主崔琰。近些年來他越發衰朽,又似染了癡病,一乾政事隻交給了幼弟崔泠。昔日軒朗的竹馬少年,如今也已是朝堂上的大司馬,威武無匹。
謝瓊的字是謝璋教得,一筆字跡除了她們自己,誰也分辨不出。她去歲曾胡亂寫了幾封信寄給素娘,讓她拿去試探崔琰,崔琰果真未看出破綻,還當是他那早就死去的妻子寫給他的,著人小心裱了,壓在枕下。
“明年阿姐忌日之時,我會動身去宛城,將崔琰引到謝園。那兒如今是崔家的別院,崔琰在阿姐舊時的繡樓上照著修了一座。與我一同去的還有華家借給我的死士。樓裡澆上火油,等著火燒起了,死士就能幫我殺了崔琰。”
謝璋死在水裡,那崔琰就要死在火裡。一對怨偶,人都死了,又來愧疚懷念,不知道圖得是什麽?
謝瓊自問不是什麽智計卓絕的聰明人,她或許沒辦法對付得了整個崔家,可只要能殺了逼死謝璋的主謀,那她也算對得起阿姐。
“你在崔家的地盤上,殺了崔家的家主。還想活著出宛城?”
謝重山嗤笑一聲,心裡的寒意擁著怒火慢慢湧上來。他這些年來一直在打仗,戰場之外看不見的交鋒也見得多不勝數,陰謀陽謀,不過一路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