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在冬天常穿的那件工裝棉服。
景楠卿又拿出她的手套,幫她戴上。陪著她上車。
接下來一系列流程,葉北莚和葉北熙都按部就班跟著鍾師傅指導去做。誰都沒再情緒崩潰。
葉北莚明白,好多親朋好友看著,現在正是最忙的關頭。
她要懂事,像以往那樣,不給爸爸和姐姐添麻煩。
開光室裡,葉北熙跟在師傅身後,邊說邊為梅笑舒開光。
“開眼光,眼觀六路看八方,開鼻光,一生坎坷聞味香……開腳光腳踩蓮花去西方……”
告別儀式後,所有親友一一和葉家三人握手撫慰,再抓一把糖,前門進,後門出。
景楠卿最後一個,跟葉冰和葉北熙握了手,最後攥住葉北莚冰涼的小手。
她甚至感受到他掌心乾燥清晰的紋路。
他低沉聲音緩緩道,“節哀。”然後眷戀地松開。
葉冰轉了頭,不露聲色看兩人舉動。
火化是最後的高潮。當煙囪裡冒出一縷青煙,整個儀式就走到了尾聲。
雖然太陽升起,但是雲層仍厚,天不透亮,沉悶壓抑。
親戚們坐在等候室,圍在葉北熙身邊噓寒問暖。
姑姑暖著侄女一雙手,邊抹眼淚邊說,咱們熙熙這幾年太苦了,你媽享福去了,你也該有自己的生活了。
有弟弟妹妹問葉北熙,姐,你這回時間空了,是不是可以帶我們出去玩了。
葉北莚裹著棉衣,萎靡坐在最後排金屬長椅上,眼神泛空。
景楠卿混在一群爺們中,在室外抽煙。人個子高,穿得又得體,言行舉止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老少爺們竊竊怎怎在背後討論,不時飄去好奇的眼神。
景楠卿碾滅煙頭,主動走過去葉冰身邊。葉冰打量著他,“你——”
“我是莚莚的男朋友。”
葉冰有些意外。
“抱歉,在這樣的場合介紹自己。”景楠卿歉意地看著四周,垂頭向葉冰說著節哀之類的話。
葉冰吐出口煙圈,斜眼上下看景楠卿,恍然大悟般念叨,“怪不得她說現在不缺錢了。敢情找了一個”
景楠卿皺眉,打斷葉冰,“叔叔,莚莚工作努力,她即使現在收入還不錯,但賺得也是辛苦錢。”
吃了豆腐宴,送走賓客,一家人回到火鍋店。
葉北莚本想直接上二樓,收拾媽媽遺物,路過一樓竟然發現火鍋店還開門。
一個長發中年婦女坐在收銀台忙活。
她回頭看見葉北熙進來了,熟門熟路接過她脫下的外衣,熙熙今天累不累,起這麽早。我把換洗衣服準備好了,你快去房間洗個熱水澡。
葉北熙也不跟她客氣,赧熟地交代事情。那人又拿濕毛巾給葉冰擦手,主動幫葉冰脫了外套掛在牆上。葉冰貼在她耳邊說了什麽,中年婦女笑得眼角紋都皺了。
葉北莚踏上樓梯的腳收回了,徑直走向店裡。
“你和你爸先歇著,店裡有我。你姑說一會也來幫忙,別擔心了。”
“苗姨,過了年,你就把和我爸的事辦了。我爸不好意思,我來說。”
中年婦女紅著臉催葉北熙洗澡去,再說再說。
“你為我家的事操勞這麽久,我爸心裡有數。”葉北熙說完,正準備回房間,轉身看到立在門口的妹妹。
葉北莚梗著脖子,硬生生扯著笑,無限悲傷看著姐姐,“姑姑知道,你也知道。這個人是誰?”
“媽屍骨未寒,爸就……”
兩姐妹又在店裡吵得雞飛狗跳。苗姨把葉冰叫下來,然後解開圍裙,趕緊從後門走了。
葉北莚搶過葉冰手機,非要翻看聊天記錄。她瘋扯著葉冰攥著手機的手。
葉冰說,莚莚,你誤會了,我隻愛你媽一個人,一直都是。
葉北莚說,你們都盼著我媽死是吧,一個個都在這等著。好啊,現在你自由了,葉北熙也自由了。你們早就等這一天!我媽就是被你們害死的!
葉北熙聽到妹妹口不擇言,又要揚起巴掌。
景楠卿抗住她落下的手,半摟著葉北莚,“你冷靜點,我們先上去,先上去。”
葉北莚拌著景楠卿的腳不肯走,回身跳著去搶葉冰手機,你要是不心虛你就給我看。爸,我對你太失望了。你早就跟那個女人搞到一起了。
隔著景楠卿,葉北熙膽子也大了,她掐腰說,這是人之常情。我早就告訴你久病床前無孝子。爸也是個正常男人。
一句話把葉北莚惹到徹底炸毛,她抓起手邊桌上的筷子杯子就往葉冰和葉北熙身上砸。
景楠卿抱著人往外走,寶,你幹什麽呢!阿姨才下葬,別讓她擔心。
葉北熙冷哼著看兩人,陰陽怪氣,“怪不得腰杆硬了。果然財大氣粗。”
回到樓上,推開門,葉北莚頹然癱坐在地。
從回家到現在不過三天,卻像是過完了一輩子。
事情多到無法負荷,沉重得壓得她喘不過氣。
牆角放著梅笑舒的拖鞋,床邊立著她的輪椅。她常坐的那個躺椅正放在陽光最好的地方。深秋慘淡的光朦朧罩在上面。
掛鉤上吊著媽媽的毛巾,還散發著熟悉的皂香。
一切都如平常一樣,好像一轉身,就能看到媽媽走進門。
就因為一切如往常,而媽媽再也回不來。突然意識到這一點,葉北莚才有了終於失去母親的真實感。
積攢了許久的眼淚噴射而出。
她撲在梅笑舒的被褥上,發出小獸般扭曲高昂的吼叫。
原來前幾日的平靜,並不是麻木。
這一刻,她真切明白,有什麽從生命中被剜走了。
她心裡柔軟又疼痛的一塊,永恆地缺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