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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銜玉(古言,h,1v1)》(90)入獄
朱熙今日來武英殿好似當真是為了朱銘求情,他望著朱銘離開的背影,對崇安帝道:“前不久父皇不在宮中,六弟夙興夜寐處理國事,算得上大功一件,不如功過相抵,何苦將其軟禁鍾粹宮。”

“大功?”崇安帝冷哼一聲,怒道:“你未閱他這幾個月批閱的奏疏,以前跟著他打仗的那幾個老陰賊趁此提出加糧換甲,他大筆一揮批得毫不猶豫,然而禮部要錢為不久後的儺戲準備,他卻是一拖再拖遲遲不允。若非戶部那邊壓著沒拿錢,我回宮怕是國庫都搬空了。”

朱熙聽得想笑,臉上卻不顯,隻道:“六弟在軍中多年,深知將士艱辛,自會多體諒他們幾分,也算不得什麽差錯。”

崇安帝連連搖頭:“國事哪容得一錯再錯,我已給過他機會,只是人各有長,他或是猛將,但絕非仁君,政事之能更是遠不及你。”

崇安帝說著,看向了朱熙蟒袍下的雙腿:“我此去寺中,聽方丈說北方有位擅長療骨治腿疾的名醫,我已派人去請了,熙兒,你且再試試。”

朱熙道:“多謝父皇,只是這腿如何兒臣知道,不必再費心思了。”

崇安帝堅持道:“試試吧,總無壞處。”

朱熙隻好應下:“是。”

崇安帝坐回龍椅中,目光虛望向空蕩蕩的磚面,突然憶起舊事來。他緩緩對朱熙道:“你記不記得,你六弟幼時頑劣,打碎了我宮中一隻白釉僧帽壺,因害怕被我責罰,謊稱乃宮女所為。”

崇安帝不會平白無故提起陳年往事,朱熙微微抬眸看了眼桌案後神色不明的崇安帝,謹慎回了句:“兒臣依稀記得。”

崇安帝抬手指向方才朱銘所跪之處:“他自小氣傲心硬,當初便是像方才一般挺直了肩背跪在地上,無論我怎麽問,他都矢口否認,將過錯全推到宮女身上,不肯承認半字。”

明明朱銘做錯了事,可崇安帝提起此事時語氣中卻並無責備之意,反倒像平常人家的父親,對自己最為年幼也最頑皮的兒子有一種難以自持的憐愛。

“可他那時年紀多小啊,小小一個人還不及我劍高,總會露出馬腳。他嘴硬如鐵,但打碎僧帽壺的右手卻一直藏在背後,還以為自己瞞得很好。知子莫若父,這麽多年過去,每次他在我面前說謊,都會不自覺將右手背在身後,從來沒有變過。”

言已至此,朱熙已明白崇安帝想說什麽,他垂下了眼,沒應聲,等著崇安帝一如既往對朱銘的寬恕。

崇安帝兄弟諸多,幼時未得幾分父愛,是以格外重父子之情。這情不止惋惜才能卓越卻雙腿殘疾的朱熙,也疼他一錯再錯卻戰功累累的幼子朱銘。

崇安帝低頭看向階下坐在輪椅中不聲不響的朱熙,好似認真地詢問道:“朕剛才沒注意,你六弟說他沒有做過的時候,他的手是背在了身後,還是放在了身前?”

帝王未看清的東西,為臣為子又怎麽能看清,朱熙安靜了一瞬,又勾起唇角笑了笑,對著眼前心軟的帝王道:“兒臣也沒注意。”

崇安帝點了點頭,緩緩閉上了眼:“好,朕今日乏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朱熙低眉望著自己衣袍下這輩子也再難行的雙腿,心裡一時又想起了那個冰冷的冬天,他拱手道:“父皇保重龍體,兒臣告退。”

在景和宮久候的徐文遠遠見朱熙回宮,忙上前從侍衛手裡接過輪椅,他推著朱熙行至無人處,問道:“殿下,如何了?”

朱熙回來的路上不知從哪薅了一把狗尾草,長指靈活地撚著幾片細長的葉子,正專心致志地編蛐蛐,他漫不經心地回著徐文的話:“如以前一樣,大題小作。正因父皇如此,六弟才會如此無法無天。”

徐文歎息著搖了搖頭:“皇上太重情。”

朱熙將編好的蛐蛐隨手放在沿路的花叢中,道:“重情也無妨,既然父皇下不了手,那就逼得他狠心。”

徐文皺眉:“皇上乃至尊,這天下誰能逼得了他。”

他說罷似乎又得出了答案,低頭望向朱熙沉靜的眉眼:“殿下說的莫不是……”

朱熙平靜地接過他的話:“天下悠悠眾口。”

崇安帝下令命衛凜拿李鶴鳴入獄,但實際李鶴鳴本身並無差錯,遭難不過與六皇子有關。崇安帝不願此事聲張惹人生疑,下令悄聲行事,是以衛凜特意等入夜才動手。

這一個下午加半個深夜,足夠李鶴鳴得到消息,往日下值便往家趕的人當夜宿在了北鎮撫司衙門。

李鶴鳴在衙門裡有休息之處,衛凜領著十數名錦衣衛推開他的房門時,見夜半三更,燈燭幽微,李鶴鳴卻衣著整齊地端坐在椅子裡品茶,顯然是在等著人來。

在自己的地盤抓自己的上級,那場面怎麽都有些怪異,衛凜率先踏入房門,他看了眼李鶴鳴放在桌上的繡春刀,抬手示意手下的人將乾淨的囚衣遞給李鶴鳴,而後閑聊似的問了句:“李大人今日怎麽沒回去?”

李鶴鳴對這套流程再熟悉不過,他站起來,一邊脫帽一邊平靜道:“李某有家室,不像衛大人一把年紀仍是孤家寡人,自然是怕妻子見了此番場面傷心落淚。”

衛凜笑了笑:“李大人都要落獄了,這嘴也還是不饒人。”

衛凜與李鶴鳴本身並無仇怨,甚至不如說因為六皇子之故有種同病相憐之感,他對付李鶴鳴,只是因為有許多事他只有坐在李鶴鳴的位置上才能接觸到,是以眼下衛凜並不為難他,叫人去了外面等。

李鶴鳴換好單薄的囚衣從房中出來,配合地伸出了手。手持鐐銬的錦衣衛走上前,見李鶴鳴如此,反倒皺著眉心生不忍,在給李鶴鳴的手腳戴上鐐銬前,他低聲道了句:“鎮撫使,得罪。”

衛凜聽見了,但並沒有說什麽,他看了眼鐐銬加身的李鶴鳴,收回視線:“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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