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好疼……
早晨稀薄的陽光透過窗扉照進來,葉唯微摸著脖子睜開眼睛,身體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疲憊過。
但她不想再睡了,她怕一閉上眼回想起來的就是昨天晚上那些該被人唾罵的荒唐事。她翻了個身,盯著天花板有些茫然。
隻茫然了一瞬,她就撐著身子下了床。
房間裡悄然無聲,她也沒有打算找任何人,自己默默地刷牙洗臉護膚完畢,便準備走到外間收拾東西。
外間其實是有人的,她走出去才發現尹煊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上。正對上他的目光時,她的心突然一緊,神色也開始不自然起來。
她有想過不告而別的。
明明告別對她來講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她分過那麽多次手,甩過那麽多個男人,早就練就了一顆關鍵時刻絕不黏黏糊糊、猶猶豫豫的心,但如果是面對著尹煊的話,她能想到的最好辦法,居然只有“不告而別”。
但她也知道她不能這樣,迄今為止她的行為已經夠不負責任了,不能臨到頭了還要再添一筆罪過。
葉唯微走到他跟前,才看到他面前的茶幾上擺了一本護照——只有一本。
沉默隨著窗外的小鳥啁啾聲在二人當中蔓延開來,她坐到了尹煊的對面,一張桌子將兩人分開,原本在身體上親密無間的夫妻二人對視著,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牆上的掛鍾在滴答滴答地發出空響,葉唯微側耳聽了一會兒,直到心跳的頻率漸漸平穩,才開口問道:“護照是我的嗎?”
葉唯微很不擅長收納,喜歡把所有的東西都擺在外面,伸手就能看得到的地方,換言之就是她走到哪裡就亂到哪裡。以前在家的時候反正有阿姨跟著整理,所以這種壞習慣也從來沒有被人糾正過。尹煊和她完全相反,他見不得有東西亂擺亂放,恨不得將所有東西都收納進櫃子和抽屜裡,致力於將自己的生活環境打造成一個沒有人情味的樣板房。
他們兩個住到一起之後,他便自覺承擔了幫她收拾東西的任務,有那功夫叫她動一動,還不如他自己默默地收拾。她甩手得徹底,所以經常會找東西找不著。
直到這一刻,她才覺得自己這個習慣很不好。護照這樣重要的東西,還是應該自己收著,不然走都走得不瀟灑。
她現在就很不瀟灑地看著尹煊將桌面上那本護照向她推了過來,他點點頭,說:“航線我替你申請好了,今晚八點,你……收拾一下吧。”
她有些怔忪,拿起自己的護照習慣性地翻動了一下,悻悻地問道:“我是不是什麽都瞞不過你?”
“可能吧,”他低聲說道,“在我看來,你的心思還是很好懂的。”
“可是,你很不好懂,”葉唯微歎了一口氣,“你從來不和我交心,你的一言一行,都要靠我來猜。我只知道你什麽時候高興,,什麽時候不高興,但導致這些情緒的原因,你卻很少和我攤開來說。有的時候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太習慣自己承受一切所以不願意給人添麻煩,還是只是單純地……不信任我。”
他現在的狀態不算好,眼底明顯的紅血絲昭示著他昨天晚上並沒有睡好,頭髮長長了,還沒來得及修剪,碎發耷拉下來,給他一直以來英俊又體面的形象增添了一絲頹喪感。他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沒有過多地辯解,只是淡淡地說道:“和我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應該挺累的吧?”
“有點。”葉唯微坦率承認,自己對他的態度其實是有怨言的。發生了昨天晚上那種事,她早已斷了自己再回頭和他過太平日子的退路,於是顧及著他的情緒從來沒有說出口的話便像倒豆子一樣一股腦兒地被她吐了出來。
她說:“尹煊,一開始我無所謂,久了就覺得……還是不行。我的確做了錯事,在你看來或許真的不值得信任,但是從我的角度看來,你的行為真的很突兀。你突然就愛了,突然就計較了,突然就傷心吃醋了,這一切都讓我……很摸不著頭腦。明明說好了結婚只是一場交易,新婚之夜過後卻開始要求我付出真心,而你卻始終不告訴我你是什麽時候動的心。”
她還說:“其實這些都不是我要和你分開的根本原因,最根本的原因在於,我始終希望我是自由的,而婚姻這種東西,讓我變成了你的附屬品。雖然你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丈夫,但我的一切行為卻始終需要你的‘允許’。你昨天可以允許我和賀司陽做那種事,甚至在我的要求下你也不情願地加入了進來,但是以後呢?這種道德敗壞的事情對你來講不過是被迫為之,你隨時可以反悔,但是對我來說,卻是一道沉重的枷鎖,這樣繼續下去,我在你面前會永遠抬不起頭來。”
“畢竟,你為我‘犧牲’了好多……”她是理虧的,她的身體為他著迷,她的心靈卻在抗議。以前她覺得自己好差勁,她怎麽能讓兩個喜歡她的人那樣傷心呢?她被罪過的思緒弄得心灰意懶,幾乎迷失了自我。
但是現在她已經想清楚了。
“對不起,尹煊,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她的長篇大論以這句話結束,在這期間,尹煊一直安靜地聽著,她每說一句話,他的神色就灰敗一分,好像整個世界都在慢慢死去。他看著她的目光有些散,她有些不忍心,像隻鬥雞一樣的神情在他失落的表情中敗下陣來,她絞著雙手低下頭,沒再說話。
“我知道,”尹煊終於開口,“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所以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反而……松了一口氣。”
直接宣判“死刑”,比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的“無期”還是要稍微好一點,至少他不必再擔驚受怕了。
“尹家那裡,我會找一個體面的借口,你不必擔心自己的名聲受損,”他說,“只是,你父母那裡,就需要你自己交待了。”
葉唯微後知後覺地心裡開始泛酸,她在想尹煊這人可真討厭,都要分開了還要說這種讓人心生愧疚的話。
“不必,”她現在也不在乎名聲這回事了,“你實話實話就好,就說我出軌了,至於要不要把賀司陽供出來,就隨便你吧!”
反正賀司陽血厚,他也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尹煊不置可否,他站起身來,慢慢朝房間外走去。走到門邊的時候,葉唯微突然開口叫住了他。
他沒有回頭,手搭在門上輕輕顫抖著。
“尹煊,”她看著他的背影,問道,“既然已經到這一步了,你能告訴我,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嗎?”
他沉默了很久,才背對著她說道:“很久了……不過,那時候我以為我不需要喜歡上任何人。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但也夾雜著很多雜質,你的外貌、性格、家世都是我考慮的因素,所以……對不起,沒能給你一份純粹的喜歡。”
葉唯微深吸了一口氣,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悄悄地伸手抹了一下,才說道:“哦,我無所謂,我很大方的,不會像某些有錢又小氣的男人一樣去計較他們的女朋友究竟愛他們什麽,外貌、性格、家世都是我的一部分,我生來就伴隨著這些東西,以後也不會失去。”
為了彰顯她的大方,她又說了一句:“我其實也喜歡你。”
只是不能再和他一起走下去了。
尹煊拉開房門,不算太暖的陽光鋪泄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孤獨的影子。他踏出房間時,像是想起了什麽,回頭對她說道:“對了,我不喜歡‘也’字。”
晨光隨著門縫收攏,葉唯微有些失笑。
原來,坦誠的第一步,要從離婚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