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下下停停,停停下下,空氣裡都彌漫著菌子的氣味。森林寂寂,雨滴從枝椏間打下來,呼吸間水汽能將心肺都浸潤。
葉唯微來普洱已經有兩個月了,被她爸媽發配過來管理她家新建的咖啡莊園。
在這兩個月內,她眼見著莊園觀景台旁那顆蒼淳的老樹下瘋長的菌子被人采了長,長了采,將雲南雨季裡各種口味的菌菇都嘗了個遍,期間還食物中毒了一次,到如今,她聞到菌子的味道,就感覺自己要長霉了。
普洱是她的老家,但她自出生起就沒在這邊待過這麽長的時間,小時候寒暑假來得多,可那都是有歸期的,她在鄉下野個十天半月又能回S市過上有保姆照顧的好日子,不像現在,一切都是未知數。
——事情還要從她回國那天說起。
世上的父母都把子女的婚嫁當成是人生一大重任,仿佛子女的人生劇本只是自己的續集,做子女的不管想法如何,替父母完成這一重任才是所謂的“孝順”,最好再生幾個孩子,將香火延續,才符合世人眼中的“圓滿”。倘若子女的婚姻不幸,那也是必須經受的苦難——別人不都是這麽過來嗎?怎麽輪到你就不行了?
葉唯微從小到大最自豪的事情便是她的父母是開明的,老葉和劉女士年輕時滿世界的跑,思想已然西化,對於家庭與婚姻的觀念並沒有像一般父母那般迂腐,所以她盲目地相信自己和尹煊要拆夥這件事不會受到很大的阻力,或許他們會由於即將到來的經濟損失而對她生氣失望,但一碼歸一碼,那些損失是可以賺回來的。
於是一下飛機,她就直奔她父母家準備攤牌。
事情拖得越久,他們兩家的利益牽扯便越深,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她也該果斷一點。
但她對形勢的判斷太過樂觀,一聽到“離婚”這兩個字,劉女士就炸毛了,擺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指著葉唯微的鼻子道:“你這婚禮才辦了多久?半年不到你就鬧著要離婚?你有意見結婚前怎麽不說?現在這當口說,你讓我們都陪著你玩是吧?”
劉女士剛從牌桌上下來,今天手氣不好,輸了一大筆錢,脾氣比起以往來說要暴躁不少。話音剛落,她自己也意識到自己語氣太重了,所以克制著怒氣詢問道:“怎麽回事?你跟媽說說,是不是尹煊對你不好?”
葉唯微很少被劉女士這樣義正嚴辭地指責過,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一時之間還是有些委屈。她鼻子酸酸的,但又不太想示弱,隻偏過頭撅著嘴巴說道:“沒有,尹煊很好,是我自己的原因。”
老葉出去釣魚了,還沒回家,劉女士給他打了個電話支會了一聲,再回頭看葉唯微時,突然想起了什麽,問道:“結婚前我問過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人,你說沒有。現在你和媽說實話,是不是因為那個人?”
葉唯微心裡一驚,不禁被劉女士敏銳的洞察力所折服。
女兒短暫的沉默令劉女士對自己的猜測又篤定了幾分,她踱著步子在葉唯微面前來回走動了幾圈,壓低聲音小聲說道:“你想找情人你就找啊,誰也沒阻止你,現在夫妻之間各玩各的不是很正常?何必鬧到要離婚的地步?”
劉女士今天的牌友之一,就是個養了一堆——用時下流行的話來講——“小狼狗”的貴婦,和丈夫之間沒有任何感情,婚姻完全就是一場交易,但二人互不干涉,所以她和丈夫的關系反而要比尋常夫妻要穩定。
自己女兒和尹煊沒有任何感情基礎,對方又是個不怎麽愛表達的冷淡性格,光憑一張好臉和一副好身材,不討女兒歡心很正常。因為對葉唯微來講,帥氣的男孩兒並不是稀缺資源,劉女士見過自己女兒好幾個男朋友,的確是各有各的帥。
但那不能當飯吃啊,她不認為葉唯微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對方到底是誰?”她追問道。
如果劉女士一直是開始那副不分青紅皂白的態度,那葉唯微是不會將真相向她托出的。但她媽剛剛那番話,給了她可以交流的訊號,於是她心一橫,直接說道:“尹煊的弟弟。”
“尹煊的……弟弟!”劉女士愣了好長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葉唯微說的人是誰。
“你……你……”她好不容易放下的手,又克制不住地指上了葉唯微的鼻子,“你怎麽這麽糊塗!招惹誰不好,非要招惹窩邊草!尹煊知道嗎?”
“知道,”葉唯微說,“離婚的事情我已經和他商量好了。”
這句話說得太輕巧,劉女士登時眼睛一白,被她氣得差點暈過去。
葉唯微趕緊起身扶住自己親媽,將她拉到沙發上坐好,順便給她倒了一杯水:“您先消消氣……消消氣……別氣壞了身子。”
這樁婚事到了這步田地,已經無法挽回,劉女士撐著腦袋靠在沙發上順了好大一會兒氣才緩過神來,但她仍舊不理睬葉唯微,只是閉上眼睛不說話,緊皺著的眉頭蘊藏著一股濃濃的失望。
葉唯微很少讓父母失望,因為小時候摔了腦袋差點死掉那件事,讓她的父母對她幾乎沒有要求。如今面對著劉女士這副神態,她突然感到有些無地自容。
她現在的心情就正如她決定走入婚姻時的心情是一樣的,她愧疚得幾乎就要因為這份恩情而再次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