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尹煊和葉唯微就搬出了尹家。尹煊成年之後就沒在尹家長住過,葉唯微更是沒什麽東西在這裡,於是二人和長輩告了個別就離開了。
賀司陽目送著他們的車消失在視線范圍之後,便直接買了張機票去馬爾代夫衝浪。
飛機在暴風雨來臨之前起飛,穿過雲層往上攀升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見到尹煊時的場景。
賀司陽第一次見到尹煊,其實比爸爸把尹煊和他媽媽領回尹家時還要更早一點。
六歲的小孩,能記得的事情不多。對於賀司陽來講,那時的快樂大多千篇一律,無非是無理的要求不停地得到滿足,他從來不會被限制也不會被苛責,因為他是尹家唯一的獨苗,不管他有多頑劣,他永遠都能被原諒。可是不快樂的事情,從六歲起好像就變得多了起來。
一開始是爸爸媽媽不停的爭吵,後來便是媽媽短暫的離開。
這些不快樂,現在回想起來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但在那時的他看來,好像天都要塌了一般,不然為什麽會連細枝末節也都歷歷在目呢?
他想離家出走去外公家,可是他連小學的門都出不去。負責接送他上下學的馮叔一直盡忠職守地執行著爺爺的命令,將他看護得死死的。
他讀的小學是從幼兒園直升的貴族學校,各種課外活動多到眼花繚亂。去國內外的名校參加冬、夏令營簡直是家常便飯,但那時他年紀小,玩心大,還有點多動症,根本沒有那個耐心乖乖坐著聽。
一次學校組織去大學參觀,他在中途溜出來想買點喝的,但他身上沒有錢,只能望著大教室外的自動販賣機流口水。
他好想喝可樂。
一個哥哥當著他的面投了幣,買了一罐可樂。罐子“哐當”一聲落下,那人拿起飲料準備走,卻不經意瞥見了賀司陽渴望的眼神。
“你也想喝嗎?”那人問道。
賀司陽不說話,只是舔了舔嘴唇,雙頰由於窘迫而變得白裡透紅。
那人盯了他一會兒,轉身給他買了一罐。他接過時,才小聲說道:“謝謝哥哥。”
“不用謝。”那個哥哥清淡地笑了笑,走到一旁的台階坐下。
賀司陽有樣學樣地坐到他旁邊,將易拉罐拿在手裡,看著瓶口皺起了眉頭。
哥哥察覺到了他的苦惱,從他手裡接過可樂,將拉環拉開,又遞回來給他。
賀司陽如願以償地喝了幾口,被氣體割了好幾次喉嚨,才開口問道:“你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裡?”
“裡面講話那個老頭是我外公。”
“那我們都是來聽你外公講話的。”
“哦,你們真慘,才一年級就得要聽他的廢話。”那個大哥哥好像並不意外,望著遠方流火的夕陽,慢慢地喝了一口可樂。
“你不喜歡你外公嗎?”小孩子對於憎惡這種情感總有天然的直覺。
“還好吧,要是他不那麽凶就好了,”哥哥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要是他脾氣好一點,就不會生病了吧……”
賀司陽那時沒法將別人的愁緒放在眼裡,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傷感當中,語氣當中充滿了稚氣和無意識的炫耀:“我外公不凶的,他對我特別好。我好想外公啊,我也好想媽媽。”
哥哥這才正眼看他,問道:“你媽媽呢?”
“工作吧……”雖然他並不是很懂工作的意思。
“我媽工作也很忙,我也很久沒見她了。”
賀司陽好像一下子找到了知音,很興奮地問道:“哥哥,你能把我送到外公家去嗎?我知道他住哪裡,外公見到我會很高興的,他會獎勵你很多很多的東西。”
“不行哦,”對方搖搖頭,拒絕了他,“我要是就這麽把你帶走,你老師會挨罵的。”
話音剛落,負責帶隊的老師便火急火燎地從教室裡跑了出來,見賀司陽安然無恙地坐在台階上,才松了一口氣,拍著胸脯過來牽他。
出逃時間太短,賀司陽有些失望,哭喪著臉跟著老師往教室裡走。臨進教室之前,他才像是想起來要和人道別,於是他難得很乖地對著還坐在台階上的那個哥哥說道:“再見,哥哥。”
哥哥清淡地點點頭:“嗯,再見。”
再見便是在家裡。
爸爸牽著一大一小兩個人過來,告訴賀司陽,這是他以後的新家人。
那罐不久前喝過的氣很足的可樂,這下真的在割他的喉嚨了。
那聲原本很容易叫出口的“哥哥”,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再叫過。
後來賀司陽才知道,尹煊的外公在那一年去世了,死於腦溢血。
*
整整三天,賀司陽都將自己泡在海邊,踩著衝浪板在浪尖上翻滾。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感覺到自己衰頹的力氣重新回到了身體裡面,結實的身體仿佛連血液都在燃燒。
學校那邊請了幾天假,再次回到學校上課時,周垚覺得他變了。
當然不只是因為他把自己曬黑了將近兩個度,看起來輪廓更加硬朗帥氣了,而是他渾身散發著一股空虛的快活和爽朗。
上課、實習、運動、社交他一樣不落,仿佛要將全部的力氣都用光,要一夜之間變成可以令人信賴的大人。只是他依舊禮貌地拒絕著所有女生的示好。
2W咖啡店他再也沒有去過,連外賣也沒有再點過。
周垚知道,那個前段時間令賀司陽提不起精神來的微姐如今已經成了他的嫂子。事已至此,除了感歎命運無常之外,好像也沒有多的話可以講。
不過,賀司陽看起來已經走了出來。
周垚覺得很正常,無望的感情本來就應該這樣,徹徹底底地放縱幾天,然後老老實實地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