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晦,跪下!”到了謝夫人的院裡的正廳,謝暄就被母親一聲斥罵。
他曲膝,順從地跪在謝郎主與謝夫人的面前。
院裡做掃灑的仆婢聽見動靜,遠遠地躲了開去。
謝郎主是謝家家主的嫡次子,性情溫和,但處事決斷,頗有謀略。
謝暄一直是他在世家及朝堂都引以為傲的嫡子。他雖很少過問後院之事,但聽聞最優秀的兒子竟然為了個小女郎,對旁的世家郎君大打出手,還將人一腳踹下池塘。
他真是又驚又怒,回來就把謝夫人劈頭蓋臉一頓罵。身為當家主母,連個兒婦都管教不好,還由著兒子這樣胡鬧。
謝郎主壓著怒氣,臉色陰沉,問道:“如晦,在三郎幼子的滿月宴上,你不顧謝家與庚家的世交顏面,對庚家九郎這般無禮。這麽多年你的禮儀教養,都學到哪裡去了?”
謝暄肩背彎下,磕了一個重重的響頭,伏地不起:“父親,如晦知錯,此事是如晦一人所為,任由父親母親懲處,毫無怨言。”他又緩聲道:“但公主是我娶的嫡妻,我不能任人辱她。”
謝夫人聽他磕了那麽響的頭,頓時就心疼了,俯身去扶他起來,苦口婆心地勸道:“母親早就與你說過,公主你若是喜歡,以後養在外面就是了。將來你的嫡妻必然是四大家族裡的嫡女,崔瑗雖是母親心中的合適人選,可你要看不上,那就再看看王家,桓家的女郎。只要你有相中的貴女,母親必會讓你如願。”
謝夫人話說得傲氣,卻也不假。
琅琊王氏與陳郡謝氏並列天下世家之首,謝夫人與謝郎主,一個是王家嫡女,一個是謝家嫡子,隻生下這麽一個兒子。
謝暄不僅是謝家家主的嫡孫,也是王家家主的嫡外孫,是兩大頂級家族都寄予厚望的郎君,更是多少世家貴女夢寐以求的澤世明珠。
謝暄沒有回謝夫人的話,抬起頭,隻道:“公主以後會移性的,她如今將扶風院名下的庶務帳目處理的很好。”
見他這樣執迷不悟,謝郎主無奈搖頭,歎道:“如晦,你是在糊弄父母,還是在糊弄你自己!扶風院裡的大小事務,你母親比你還清楚。”
謝郎主又果斷道:“晉陵就是移了性子也不可能,無權無勢,聲名狼藉,謝家將來絕不會讓這樣一個女郎執掌中饋!”
謝暄垂下眼簾,正色道:“若如晦執意只要公主呢?”
見他死不悔改,謝郎主怒氣攻心,抬袖用力甩了一巴掌過去,罵道:“不孝子,謝家供你華衣美食、呼仆喚婢,供你閱盡古籍,才名江左。父母教養你成人,教你知禮明儀,就是要你為了個美貌女郎違背家族,忤逆長輩?”
謝夫人見謝暄身子都被打得偏過去,嘴角都滲出血絲,上前抱住他。她又氣又心疼,眼淚立刻掉了下來,道:“如晦,母親知你喜愛公主,做父親、母親的也不會執意要將你們分開。你若真的喜歡,就聽話養在外邊,哪怕將來娶了嫡妻,母親也會在家裡幫你周旋。”
謝郎主在一旁歎道:“夫人你沒明白,他說的只要公主,就是只要晉陵做嫡妻。”
謝夫人又是氣得大哭:“如晦,父親母親就生你一個兒郎,王謝兩家也是對你寄予厚望。你大哥、堂弟娶的也都是王桓兩家的貴女,你從小聽話懂事,這次就別跟父親母親倔了。”
謝郎主不與他賣關子,將話說得明白。他站起來,厲聲道:“如晦,你若執意要晉陵做嫡妻,在謝家她就是第二個始安!”
龍亢桓家以始安公主逼迫桓二郎娶庚家貴女,桓二郎不從,始安不堪受辱,也不願桓二郎在情孝之間為難,以身相殉舊朝家國。桓二郎如桓家所願,迎娶新婦。
謝暄跪得筆直,顫聲道:“晉陵不是始安,我也不會做桓二郎。”他的雙眼發紅,淚蓄在眼底,毅然決然地道:“謝家若逼死公主,我絕不獨活!”
聞言謝郎主更是火冒三丈,怒不可遏。謝家子弟皆如芝蘭,英傑輩出,沒聽說過哪個郎君為了個小娘子要死要活,這逆子簡直丟盡了百年公卿陳郡謝氏的臉面!
謝郎主指著院裡大門,怒罵他:“沒出息、沒遠見的不孝子,枉費了謝家栽培你的一片苦心!你給我滾!”
謝夫人也不看他,掩袖痛哭:“如晦,你怎能這樣傷父親母親的心。”
謝暄自小將謝家家訓作為行事準則。孝父母、敬長上,慎婚嫁、重忍耐,如今他違背家訓教誨,惹父親勃然大怒,使母親流淚痛哭,心中愧疚萬分。
他重重朝地上磕了一個響頭,額頭的血和眼角的淚都砸在地上,他道:“如晦不孝,請父親,母親原諒。”
待謝暄走後,謝夫人淚眼婆娑,歎氣道:“如晦鬼迷心竅,鐵了心要公主。郎君,這可如何是好。”
謝郎主沉思片刻,道:“不過少年人初陷情事,一時想不開罷了,無需當真。桓家二郎當初不也是說對始安情深義重,不願娶庚家女。始安一死,還不是另娶新婦,圓房生了嫡子。”
謝夫人拭淚,還是擔憂:“可如晦第一次這樣不聽話。”
謝郎主輕輕拍了拍謝夫人的背,撫慰道:“夫人,你還不知道如晦的性子。若人強求他,他一般不會聽話照做。如今他開口求,怕是他自己一廂情願。”
謝夫人驚問:“夫君是說,公主不想與如晦一起?”
謝郎主斟酌道:“怕是公主不想留在謝家。”
“這樣也好。”謝夫人點頭,又歎一聲:“唉,不想留在謝家,還把如晦勾成這樣。”
謝郎主道出心中揣測:“晉陵比始安聰明,對如晦有情,卻不為情所困,後面估計還會倚仗如晦,同我們謝家談條件。”
謝夫人神色不屑:“只要她不貪如晦的妻位,什麽錢財布帛,宅院奴仆,給她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