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是周愉曾經最喜歡的月份。
因為她生日是一月底,一般來說和春節挨著,吳秀珍往年基本一月中旬就沒什麽事了,能在家呆著陪周愉過生日。
在她有記憶開始,到大概十歲左右,每一個生日,基本都是父母陪在身邊,三個人一起過的。
後來吳秀珍開始變得越來越忙,休假也開始變得完全沒有規律。他們父女倆房子越住越大,物質條件越來越好,但團圓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沒事啊愉,媽媽忙,有爸爸呢,想吃什麽爸爸都帶你去,想買什麽咱都能買哈,不差錢!”
每年爸爸都這樣跟她說,周愉也總是笑著點頭,然後兩個人就裝作什麽事也沒有,一起快樂地逛商場,買新衣服,下館子。
但其實她覺得爸爸也知道,媽媽根本不是忙,她只是想和自己的小情人廝混在一起。
真相對他們兩個人來說太殘忍了,父女倆都本能地不想面對,便齊刷刷地粉飾太平。
轉眼元旦假期過去,期末考試近在眼前,周愉因為上一次月考超常發揮,這一次被班主任老王寄予了厚望,三天兩頭就把她叫到辦公室去給她加油鼓勁。
周愉其實狀態還是挺差的,一想到自己那些枉死的遊戲套盒就提不起勁來,但又覺得對不起老王,就這麽不上不下要死不活地吊了半個月。
一個周五,周愉下了晚自習從學校出來,卻意外地發現這次來接她的並不是司機,而是吳秀珍本人。
她開著自己的車來的,周愉一開始都沒認出來,蹲在路邊等了半天,才看吳秀珍把車停她面前,降下車窗的時候面上有些慍色:“死小孩,你媽的車都不認識了是吧!”
周愉想說自己確實不認識,你都多少年沒來接過我了,但想了想還是悶著聲拉開車門上了車。
“您怎麽來了?”
“知道你還因為遊戲的事兒怪我,死小孩,小白眼狼。”吳秀珍就是這樣,哪怕知道自己理虧也不會承認,像現在這樣硬氣地服個小小的軟,對她來說已經是天大的讓步,“你月底生日了,我帶你看看你的生日禮物去,保準你看了就把你那些破遊戲給忘了。”
“……”
怎麽可能忘得掉呢。
吳秀珍永遠也不會明白,那些遊戲根本不是真正讓她崩潰的地方,她的不尊重才是。
但她也不可能和吳秀珍去講這些道理,就靜靜地坐在後面看著兩旁飛速倒退的街景,看著吳秀珍把車開回市區,開進一個市中心的小區裡。
她大概是很有自信這裡絕對會被周愉喜歡,一路上還愉快地哼著歌兒,帶著周愉進了其中一棟,直上十八層。
“你看看這裡的交通,出了這裡就是地鐵站,商圈一應俱全,這裡才是濟城真正寸土寸金的地方啊。”吳秀珍用高跟鞋踩了踩自己腳下的瓷磚,回頭看著自己一臉呆傻的女兒,“過來啊,愣著幹什麽?”
周愉跟著吳秀珍進了門,看著面前已經被精裝過的大平層,“這是你新買的房子嗎?”
“確切的來說是我給你買的房子,寫的是你的名字。”吳秀珍信心滿滿地把身體往旁邊讓了一步,好讓周愉看得更清楚一點,“你看看,這落地陽台,整個濟城都在你腳下了,我要沒點關系,這好地方可輪不著你。”
歲月好像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什麽痕跡,非要說的話反倒是饋贈給了吳秀珍沉澱下來不少成熟韻味。女人驕傲地抬手把跑到前額的長發捋回耳後,鑰匙圈兒就掛在食指上,送到周愉面前。
“喏,十八歲生日禮物,開心了吧?這不比你那些破遊戲強多了啊?”
她說著又拍了拍周愉的背,靠近的同時把鑰匙塞進了女兒手裡。
“周愉,你記住,你永遠都是我女兒,我永遠都會愛你,這房子的事兒你別跟你爸說,這是我給你的,知道嗎?”
鑰匙應該是被吳秀珍揣了一路,還帶著一點溫度,只是有一點偏大,硌在周愉的掌心讓她有一種握不住的感覺。
“為什麽不告訴爸爸,他又不圖你的錢。”
“現在不圖,以後可就說不定了。”吳秀珍哼了一聲,好像是在笑她的天真,“夫妻嘛,畢竟沒血緣關系,一天一個樣兒。”
周愉是真的不喜歡吳秀珍這麽說,她怔怔地盯著媽媽的臉看了一會兒,忍了忍,沒忍住還是問了出口:“媽,你是不是想和我爸離婚啊?”
“……”
吳秀珍沉默了一下,她是不想現在就跟周愉說的,但真的被周愉問到,又不想和周達生一樣窩囊地笑著說哪有這回事。
“為什麽?”
母親的沉默坐實了她的猜測,周愉的情緒開始在整個腦袋裡飛快地來回躥動。
“什麽為什麽,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懂什麽?”
吳秀珍大概是不想說太多,尤其不想和周愉說太多,但周愉一旦觸及到周達生的事情,就幾乎沒有理智可言。
“我是不懂,我就不懂我爸這些年一直任勞任怨的,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啊,為什麽你還要和他離婚啊?”
“什麽叫任勞任怨的,我負責在外面賺錢,他負責家裡的內勤,我們兩個只能叫分工明確,我難道就不苦了?”吳秀珍被她的任勞任怨四字觸動,瞪了周愉一眼:“你媽多少次應酬喝到蹲在馬路邊吐,你爸呢,不就在家裡帶帶孩子哄著你吃飯睡覺寫作業,風刮不著雨淋不著的,有什麽勞和怨啊?”
“這根本不公平!”周愉卻好像一開始就知道她要這麽說似的,一個字一個字連珠炮似的往外蹦:“你的付出是在為你的人脈,能力和社會地位築基,而我爸的付出單純就只是為了家庭,他沒辦法從中得到任何個人的好處,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希望你能夠沒有後顧之憂的出去闖蕩,你們兩個本質的目的是一樣的,但從結果上來說卻根本不公平!”
“什麽叫得不到任何好處,他不就得到了你忠心耿耿的為他說話嗎!”
吳秀珍的火氣也上來了,說話一點不客氣:“你從小就更親你爸,我辛辛苦苦忙了一個星期回到家裡,連話都不跟我說一句,張口我爸呢閉口我爸呢,好像我根本沒養你似的,我倒真恨不得沒把你生下來!”
“你都不回來我怎麽親你啊,每天都是我爸接我上下學,陪我寫作業,我摔倒的時候是我爸把我從地上拽起來的,我挨訓了也是我爸跟著我一塊兒挨訓!”
周愉越說越激動,拉扯著聲線幾乎快要到撕裂的邊緣。
“你呢,你寧可去關心你的情夫都不會問我一句——”
少女的聲嘶力竭被清脆的巴掌聲打斷,她捂住臉,瞪著眼前怒發衝冠的女人,隻留下一句“我要跟我爸”便頭也不回地推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