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為什麽?
那一瞬間,趙辭沁竟然發不出聲音來。
她突然想起多年前成親時,穆長風被他母親逼著、暫時放下南方的一切趕回時,見到她第一面也是這樣問她:
“為什麽要嫁給我?”
那時他一身軍裝,風塵仆仆,看向她的眸光鋒利,眉目間隱約按捺著一絲不耐,似乎隨時要轉身離開。
這如同當頭朝趙辭沁澆了一盆冷水。
年少時,就算她沒有驕縱自大到認為穆長風對她有好感,也從來沒聽過他這般冷言冷語。
也就是那一刻,她才意識到,她的滿腔期待與愛慕對他來說,不值一提。
“算了,”當時穆長風在她開口前突然道,“誰都可以,就這樣吧。”
他眼皮低垂下來,轉身就走。
後來的婚禮也是按著現在更為潮流、洋人的習慣來的,她沒有蓋著大紅蓋頭,自然也就能看見從頭到尾穆長風唇角沒有一絲笑意。
原來他是真的沒有一點歡喜。
那時她年紀還小,雖然有失落,但也覺得只要自己爭取,總有一天能改變這一切,至少能讓他的目光多為她停留一會兒。
成親過後沒多久,穆長風再一次回了南方。
民國三年冬,他未歸;民國四年春,她打算跟著南下的商隊去找他,他知曉後給她發電報:“我的事不需你操心。”
民國六年,他未歸;
民國八年十年十一年,未歸未歸未歸。
仔細算來,他們相識了半生,但真正相處時間還不如一個點頭之交的朋友。
去年她提議要離婚時,沒想到第一個反對的竟然是薑玨。
薑玨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抹眼淚,問她,“前十幾年都是這樣過的,為什麽要改變?你歲數已經不小了,阿爹阿姆總要老去,以後你一個人可要怎麽辦?”
穆長風的母親馮錦珍神情既尷尬又難過,握著她的手:“辭沁,娘不是那個意思,那些女子總越不過你去的,他們身世可憐,暫時留下來也只是為了給我們穆家留個後,之後就把孩子抱給你養,你看可以嗎?”
她要離婚的消息一出,四周所有的目光驟然聚焦在她身上,無一不是覺得她傻氣。
時間一久,她盯著鏡中的自己,竟也覺得傻得厲害。
這不是她。
真正的趙辭沁,可以是十幾歲時勇敢追求所愛的模樣,可以是幾年前謀劃去南方時一身的孤膽與期盼,但不該像現在這般,日漸沉默而消瘦。
光線被掩藏在厚重的雲朵之後,窗外的陰影逐漸將整個空間籠罩在其中。
趙辭沁站在門邊,她的視線最後一次從穆長風鋒利深邃的眉眼一路向下描繪,停頓在他衣領處突起的喉結。
許久之後,她說:“因為我對你已經生不起任何愛意了。”
穆長風一怔。
“你說什……”
“抱歉。”
趙辭沁轉身離開,下樓時她的步伐很快,甚至沒跟等待在客廳的薑玨打招呼就匆忙跑出家門。
鵝黃色的旗袍裙擺在跑動時微掀起一角。
“辭沁,你……”薑玨站起身來,她吩咐旁邊的傭人:“快去追追大小姐,別讓她出事。”
傭人反應過來,拔腿就跑。
薑玨焦急等了會兒,就見穆長風從樓上下來。
他看上去更冷了,眉宇間滲透著一絲低氣壓,對待薑玨卻還彬彬有禮,主動喊她:“阿姆。”
“你們談了什麽?為什麽辭沁會突然跑開?”薑玨又氣又怒,眼眶忍不住紅了,“這裡是她的家呀,她又會跑哪裡去?”
穆長風從未被人這麽劈頭蓋臉地指責,特別是這幾年大權在握,這次回來連上海的官員都排著隊準備給他接風。
但他竟然沒有一絲怒氣,反而看起來更像一個恭順的後輩那樣,隻平靜地立在她身前,道,“是我的錯,我會把她追回來。”
“……”
薑玨怔了怔,她眼睜睜地看著穆長風朝她稍一點頭,然後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