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二天。
高家所在的公館外停了不少車,白熾燈光將這一條路映得燈火通明,透過車窗,可以看見宴廳之前,一個三十左右、西裝革履的男人正在招待來客。
穆長風說:“一會兒你不用緊張,跟在我身邊就好。”
關於今天要辦的事他們並沒有過多討論,趙辭沁要做的其實很簡單,越是刻意,事後留下的破綻也會越多。
她點點頭。
停頓了下,只聽穆長風開口,他的字音竟要比平常柔和許多:“那下車吧,夫人。”
宴廳正門前的一段台階都鄭重鋪了紅毯,司法總長高演清的長子高訓正握著一個人的手,神情恰到好處地激動,“靳院長,幸會幸會,您能來真是太好了,這邊請。”
“衛伯伯,您來得正好,家父在裡面等著您喝茶呢。”
看見穆長風時,高訓明顯怔了怔,但很快反應過來,快步上前兩步,笑容加深:“可是穆少帥?久仰您大名。”
穆長風與他客套地寒暄幾句,隨即高訓目光轉向一旁的趙辭沁:“這位是?”
“我太太。”
高訓連連點頭:“原來是穆太太啊,二位這邊請。”
不管他知不知曉他們離婚的事,還是認為穆長風這是把新歡帶來了,都不會在此時探究。
高演清這次邀請的不僅有上海目前的軍政官員、外國駐滬高官,還有一些內外資本富商,不管背地裡有怎樣的氣息湧動,明面上,這場宴會仍是其樂融融、賓主盡歡,肯來的大多願意給高總長幾分面子,不會將場面鬧得太難看。
——隻除了一人。
“這酒不是兌了水的嗎?味道怎麽這麽淡?這就是你們中國人的待客之道嗎?還不再找個漂亮點的女人過來陪我喝酒!”說話的是一名日本男子,他手臂正攏著一個瑟瑟縮縮的女服務生,中文裡偶爾夾雜著日語,但那色氣又高亢的語調倒是讓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幾名男服務生低頭站著他身前,小聲辯解著什麽,似乎想要把女服務生拉回來,日本男子突然暴走當著所有人的面摔了玻璃酒杯,動靜大到讓所有人側目而來。
“發生什麽事了?”
高訓從外聞聲而來,他顯然很有應對的經驗,了解事情經過之後,微笑看著日本男子:“讓中川先生不滿意實是我們的過錯,但這次宴會準備得匆忙,真沒有其他項目,這樣好嗎?小維還小,不能陪先生喝酒,但倒酒還是可以的。”
那個叫小維的少女發著抖站起來,半側著臉,哆哆嗦嗦地倒了杯白酒,中川新洺雖然仍不滿意,但好歹借坡下驢,沒有再生事,只是接過酒杯時順勢摸了把小維的手。
其他服務生連忙打掃了地上的玻璃碎片,這個插曲算是過去了。
相較中川新洺,比爾·貝克萊則要和氣許多,這位酷愛中國文化的總領事早年在法國時自學中文,出門時堅持不帶翻譯官,在上海多年,甚至還學了一點上海話,聽聞身邊人八卦離了婚的趙辭沁竟和穆長風一起出現在宴會上,欣然跑去與她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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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廳另一處。
“聽說你和律所的合約快到期了,要另外出去單乾是嗎?”高演清站定在落地窗邊,與一個年輕男人談著話,不遠處的好幾個人在張望,心想這個人到底是什麽身份,值得當今司法總長丟下這麽多同僚好友、高官政客,躲在這裡交談。
徐醒微微一笑:“沒想到總長事務繁多,還能記得這件小事。”
“哎,千萬別這麽說,年輕人才是國之未來啊,我能坐在這個位置,不過是熬資歷罷了。”高演清只有六十出頭,從外表來看滿頭花白,像是已經過了古稀之年,但身上那股精神勁卻很足,他擺了擺手,“你有沒有想過來司法部就職?”
徐醒拒絕得滴水不漏,微笑著:“我暫時還需要多歷練,沒有這個想法,多謝總長厚愛了。”
“難道你不想參與律法修訂,直接推動司法進步?我們國家現在的情況你我都清楚,還有很多要學習的地方。”高演清挑起眉頭。
但這一次,還不等徐醒開口,他便笑了起來,“是我狹隘了,只要你在司法界一天,總會推動律法的,不瞞你說,聽你在審判庭上引經據典辯護真的是一種精神享受。”
高演清拍拍徐醒的肩:“待會兒我帶你去見法公使貝萊克先生,他在法國時曾任司法工作,要多向西洋學習我們國家才有未來啊。”
這其實是很奇怪的,高演清確實曾表現出對他的欣賞,但這種欣賞還不至於讓他向對待自己的家族後輩一樣,親自為他引薦。
不過徐醒沒有拒絕。
他跟著高演清跨過大半宴廳,中途還跟幾個原本相熟的官員寒暄幾句,或許是見他站在高總長身邊,他們語氣都有了微妙的轉變。
等他和高演清過去時,貝萊克正與幾個人相談正歡。
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如一根針突然刺進心臟,徐醒身體陡然一僵。
“……哎呀真沒想到,謝芝峮竟然是你老師,你們的畫完全不是同一風格,她的豪邁大氣,你的文雅靈氣,中國畫真的非常美,我妻子和我一樣,如果她知道我今天見到你也定然會高興的……”
趙辭沁站在穆長風身邊,根本不需她多說什麽,貝萊克自然會興奮地侃侃而談。
就在這時,有人從長桌另一邊過來了,貝萊克停下來與他交談。
穆長風說:“累了嗎?”
趙辭沁剛想搖頭,但她目光瞥到什麽,驀然頓住。
——徐醒就站在那人身後,他今天沒戴眼鏡,深邃好看的五官完全展露在燈光之下,少了兩分斯文氣,多了幾分冰冷。
他也在看她。
趙辭沁一動不動地與他對視著,身體裡的血液一瞬湧入腳底。
她下意識想要過去。
下一刻,她的手一緊,被穆長風牢牢牽住。
“別動,”穆長風聲音淡淡的,說話時貼近她的耳邊,在外人看來只會覺得這是夫妻之間的耳鬢廝磨,“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