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從他嘴裡竟吐出這樣的話兒來,芸娣饒是再有準備,也不由驚住。
她不說話,桓猊看在眼裡當她是猶豫,一旦猶豫,就表明尚有機會。
桓猊面色正是一喜,忽然懷裡一空,芸娣從他懷裡退出來,桓猊立即伸手抓她,卻見她以長輩之禮相拜,“大兄要殺請給一個痛快,這樣對我無異於凌遲。”
桓猊手僵在原地,芸娣也未曾抬頭,仿佛也僵住,半晌,才聽到他僵冷的聲音,“是不是我做什麽,都是錯。”
芸娣咬牙道:“是。”
她話音剛落,桓猊驟然逼近,芸娣後退半步,他再次逼近,眼裡泛著猩紅如野獸發怒般的火焰,他克制地,冷靜地陳述一個事實,“既然無情,為何只有剪碎的那些,簪子還在你身上,對不對?”
他低眉望她,眼裡竟隱隱有哀求的神色,芸娣心中忽地揪痛,然而她不想要這樣子的和解。
他殺她,是為父報仇,就算現在問他,想來仍是不後悔當初所做的決定,而她的立場沒法置喙,心裡固然烙下陰影,卻是沒法怨的。
她真正怨的,是他口中吐出來的娼妓之身,沉重到幾乎打碎她骨頭,當時她想世上怎麽會有這樣令人難受的字眼,哭也哭不出,她問他有無往後,那時他眼裡滿是刻薄的冷意。
而從認識之初,他便辱她,輕賤她,甚至將她的清白無情剝奪,一次次的床笫之歡充滿血淚,到如今,回想起來仍是駭然惶恐。
就算他承認自己有錯,卻是出於求而不得的苦楚,從未有一個字是真心實意要愧疚的。
對他這樣高貴身份的人而言,肯對一個女人低頭,已是極難得,但對她而言,芸娣抿緊唇,輕聲道:“沒用的東西,我扔河裡了。”
這話一說出口,周圍氣息驟然冷寂,桓猊瞬間變了臉色,臉上由青轉白,雙拳緊握住,死盯她許久,忽地一笑,說一聲好,桓猊連說兩聲好,嗬嗬笑道:“你真夠狠心,當初——”
桓猊聲音戛然而止。
他神色維持不下去,早已是臉色蒼白,再難接受這樣難堪的自己。
桓猊吹了一聲急促的口哨,立即有一匹高頭大馬從林中逃出來,他翻身上馬,揚鞭離去轉瞬間在山林中不見蹤影。
直到半晌,芸娣才動動手指,活了過來似的,掃目四周山林漆黑,尋不到出路,難免有些心慌,但也不是一次兩次被丟下,早習慣了。
芸娣拉起氤濕的裙擺打了個結,迎著風雪,艱難往前走,沒走幾步,忽聽前方噠噠馬蹄聲,依一抬頭不由怔住,桓猊正策馬而來。
夜色濃重,但桓猊神色依稀可見,並沒有什麽不妥,身後跟著一匹棗紅色大馬,牽到芸娣面前,沙啞的嗓音順著風聲傳過來,“快些。”
芸娣加快動作,隨他馬兒身後離開山林,回來路上,遙遙望見對面行來一匹馬,郎君騎在馬背之上,身姿映在圓月裡,廣袖狐裘,仍是一柄挺拔清逸的竹劍,馬鞍兩側掛著油燈。
火光照見郎君如玉的面容,三人迎面撞上看得分明,芸娣雙眼明亮,藏不住的歡喜。
桓琨騎馬過來,隨他們匯合後又調轉馬兒,行在二人中間,道路寬窄,最多隻容二人一同進行,兄弟二人便在前面掃清阻礙,芸娣獨自跟在後面。
風雪刮得臉兒生疼,她帶起披風帽,清鼻涕掛落下來,忙著找身上的帕兒,發現沒帶,正是窘迫,又見桓琨一隻手伸到背後,朝她這處扔來了帕兒。
芸娣連忙接過擤擤鼻尖兒。
倏地這時,從旁刺來一隻冷箭,錚錚作響直衝她而來。
聲響太大,芸娣側身避離及時躲開這一劫,卻驚到前面兩位兄長。
眼看第二隻冷箭刺來,電石火光之間,同時要把芸娣抓到懷裡,然而二人伸手刹那,芸娣下意識選擇桓琨這邊,投入他的懷抱。
緊接著,桓琨單手摟她裹緊自己的披風。
而桓猊手裡失空,眉梢一冷,尚未來得及失落,眼角一冷,竟是敵方趁他們不備,將冷箭刺進馬屁股上。
桓琨為護住芸娣,不慎墜馬摔落,不省人事。
桓猊見狀神色頓冷,立即翻身下馬,撈起昏迷不醒的桓琨與芸娣,一個兩個都昏了過去,不由喝道:“都給我出來!”
隨即山林嘩啦啦作響,原來桓琨來尋他們時,附近跟著軍隊,若無主子的吩咐,不敢貿然現身,隻遠遠跟在身後,眼下桓猊這一聲喊,紛紛現身,見桓丞相昏迷,而都督陰沉著臉,咬牙道:“搜!”
一聲令下,士兵飛散搜查。
潛伏在暗處的細作見狀,卻不著急走,因為夜色濃重,等看仔細了桓琨額頭上流著血,方才確定他正中招,趁夜溜回豫州複命。
然而他們渾然不知,就在離開後沒多久,被扶進馬車裡的桓琨緩緩睜開眼,他低頭看著懷裡的小娘子,雙眼緊閉,小聲問道:“阿兄,刺客走了?我能睜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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