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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二七零、黃泉路
明月夜,清風前,君臣盡歡,好不快活。

台上還在父慈子孝,台下群臣心領意會。不時有人借著酒意祝禱,一祝萬歲洪福齊天,二賀天家式好之情,三願萬民六合時邕,說罷連飲三杯,宴席也越飲越熱。

正當此時,明月將細碎的銀光灑落在波光蕩漾的池面上,一支載滿了蓮花的小舟,打著一盞橘黃的小燈劃入了湖面中心,將波光跳躍的水面劃出一道婉約的痕跡。

有清甜的歌聲從水面上傳來,十六側耳仔細聽著,這是首民間小調,詞調都質樸得與這盛大的宴席格格不入,唱的是在家的孩子,想念著出門已久的父親,盼著父親帶些泥娃娃回來。

“瑞兒,這可是你安排的?”高閣傳來一個有些虛弱卻聽得出十分高興的聲音。

只見旁邊小亭裡一青年男子站了起來,朝著高閣微微一躬,恭敬地回答道:“是,父皇。這首歌正是我南下時在沿途偶然聽到的,與當時心境十分契合,因此便請了擅長民間小調的藝人回來,讓父皇在京中也能品一品民間風情。”

十六暗暗嘖了一聲,這可真是一脈相承的會作戲,也真是夠厲害的,夏天早已過去,還能找著這麽多新鮮荷花,怕是為了今日準備良久。

何況已經是這般大的男兒了,卻不惜自比為在家中想念父親的小娃娃,來勾起皇帝的舐犢之情。一個個的,可真是人精啊!

說到這裡,十六又瞄了眼其他兩位皇子。只見向來和睦如春風的二皇子,如今依然不動如山,臉上有著恰到好處的歡喜,仿佛真的十分樂見長兄與父親之間的修睦。

另一旁的三皇子,可能因為是武將出身,到底不會遮掩一些,輕輕瞟了一眼湖中心的小舟,便移開了目光,不去看台上的父子戲,也不看台下群臣的暗流湧動。

十六看了一會兒,悄悄轉向李玄慈,邊斟酒邊不動嘴皮子地問:“你說的好戲,到底什麽時候上演,如今這出戲,可把我惡心壞了。再看下去,昨晚吃的隔夜飯都要嘔出來了。”

他輕聲笑了下,借著十六斟酒靠近時,悄無聲息地讓指尖從她握著酒杯的手背無比輕地劃了過去,隻留下一點若有似無的熱,讓她不自覺抖了一下,差點灑了出來,卻被李玄慈穩穩當當地接住了,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才笑著對她說,“既然你等急了,那就開始吧。”

十六還在納悶,李玄慈卻拈了一片不知從哪裡飛下來的葉子,在手中輕輕一折,指甲從折痕處劃過,將它固定成鋒利的形狀,捏在兩指指縫間,灌注內力,接著如閃電出手,那片細小尖銳的葉刀就帶著風勢飛了出去。

她連忙看了過去,才將將看到葉刀飛向湖中心的小船,悄無聲息地劃破了小船側面的劃破了船上一朵低垂向水面的蓮蓬,從裡面傾瀉出如夜嵐一樣的粉霧,瞬間就落進了水中。

除了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這一幕。

然而,很快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接下來的一幕。只見水底開始咕咚咕咚地冒出一個個氣泡,仿佛有岩漿要從地底湧出。

那些水泡一路上揚,在湖面上炸裂,如同魚張開口一樣,發出詭異的聲響。

接著,如同見識從蓄勢待發的弓中射出。水面波瀾越來越大,水流暗湧之聲,仿佛萬箭齊發,烈烈向前,叫人無法忽視的的風暴正在水底下醞釀。

如此明顯的異樣,終於叫靠近水面的眾人察覺了,開始還只是狐疑的聲音暗暗議論,畢竟是皇家宴席,不敢造次。

守在一旁的侍衛也察覺了騷動,其中領頭的立刻提了烏金長槍靠近水面,聚精會神地守著。

在這片騷亂中,一個極大的水泡,眼看就要從底下冒出來。那個侍衛暗暗提起了長槍,出手如電,在水泡冒出的瞬間,只聽嘩啦一聲,烏金尖頭破開水波,帶著千軍千鈞之勢刺了進去。

水花四濺,然而那柄烏金槍卻詭異地被水流吞了進去,並沒有傳來什麽東西被刺中的聲音。

水面詭異地平靜了下來,一瞬間,所有的動靜都消失了。

那侍衛顯然有些意外,要知道禁軍中的好手,便是天上的大雁也能在馬上射中,讓他直覺地凝神望向水面,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就在此時,水中突然起了暗流,攪開了暗色的水面。突然,在所有人都未及反應的瞬間,一柄烏金槍,帶著仿佛從地獄而來的寒意,破開暗流的漩渦,從中心刺了出來。

它刺得如此之快,連濺起的水珠都成了凌厲的飛刀,只見一尺寒光耀過夜空,以非人之速朝一方向刺去。

而這一方向,正是大皇子所在之地。

眾人反應不及,只能眼睜睜瞧著那烏金槍就要奪了大皇子的性命。

原來那槍卻自空中突然無端端歪了一下,仿佛被什麽虛空中的力量影響了軌跡一樣,只聽錚的一聲,寒槍釘在了亭子的立柱上,離大皇子不過幾寸之距。

別人不知道,十六卻看見這是李玄慈的手筆。他照樣捏了片葉子,折了葉刀飛去,撞上了烏金槍,才改變了軌跡。

看著十六望過去的目光,李玄慈翹了下唇角說道:“不過剛上了開胃菜而已,怎能喧賓奪主,壞了這出戲。”

果然,還沒等大皇子松口氣,更可怕的事情就發生了。

只聽嘩啦數聲,從水中竟然破出幾個非人非鬼的怪物,全身燃著幽藍色的火焰,形狀似犬如狼,渾身亂毛聳立,每縷毛都是由藍光組成的。

更為恐怖的是它們都有著奇怪的爪牙,如鐵似鋼,在月光下閃著詭異的鋒芒。

此時恰好月光大盛,這群怪物仿佛受到感召一樣,仰天哮了一番,那種如同沙礫磨過帶著血腥的叫聲此起彼伏,讓人聽了毛骨悚然。

眾人盡管都是朝中閣老大臣、皇親國戚,卻也忍不住潰逃開來,翻盤的翻盤,掀桌的掀桌,一個個屁股尿流,再沒了風度。

然而這群怪物卻突然停下了叫聲,仿佛是嗅到了什麽味道一般。一雙雙幽藍色的眼珠子齊刷刷地朝一個方向望去。還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它們便在水面上飛馳而去,如同實體一般,揮舞著可怖的爪牙,朝大皇子撲去。

這回李玄慈似乎沒了救人的興致,反而抱著手臂在一旁看著,眼裡還多了些玩味,好像高高在上的主人,漫不經心地揮揮手,餓了許久的貓就將老鼠嚇得滿籠子亂竄。

倒是大皇子的貼身侍衛終於反應了過來,只聽一陣鏗鏘之聲,拔劍護在主人身旁。

但那些怪物哪裡是靠凡人的力量就能夠阻止的。它們絲毫不懼,幾個屏息之間便一躍到了亭子,獰笑著露出了獠牙,仿佛對即將到來的鮮血盛宴十分興奮。

護衛看著這些怪物,硬著頭皮先發製人,揮著刀刃,朝著怪物劈去。

然而還未等他的刀落下,怪物就伸出了利爪,只看月下一道寒光閃過,接著,無數血花在空中綻放,鮮紅的血珠飛濺開來,落在水面上,無聲無息被吞沒了。

眾人驚嘩,隔著半個池子都能瞧見那侍衛的頭顱,是如何被那利爪整個撕開。

血肉暴露在月光之下,鮮紅的戾色被鍍了一層夜霜,血腥氣將原先的荷花清香都遮住了。

那怪物的利爪像是十分熟練一般。從中破開了那侍衛的肚子,爪子從皮肉鑽了進去,一把便將心肝掏了出來,剖開的口子越來越大,連腸子都流了一地。

剩下的怪物聞到血腥氣,變得更加興奮躁動起來,湧了上來抓住那侍衛殘缺的身體啃咬起來。兩隻怪物甚至像遊戲一般扯住他的手臂,鋒利的爪子往兩邊一拉扯,他整個身軀從中間深深撕裂開來,瞬間變只剩下殘肢斷臂了。

這一下本來在天威壓製之下埋藏的恐懼終於蔓延開來,不知是先從哪個角落傳來崩潰一樣的叫聲,帶著深深的恐懼,尖厲得幾乎不像人聲,“天狗,天狗吃人啦!”

可怪物掏了心肝頭顱之後,卻並沒有吃掉,反而抓住那幾團血糊糊的肉塊,朝正中央的大皇子爬去。

大皇子早已被嚇傻了,臉上甚至還濺了噴出來的血珠子。見這些怪物朝自己爬來,更是嚇得丟了魂一樣。

刺鼻的血腥氣在這不大的亭子中漫溢開來。流出的血甚至從縫隙間溢了出去,往下流入水中,整個亭子好像浮在血海上一樣。

“快,來人,去救瑞兒!”皇帝帶著喘息命令道,聲音裡有明顯的痛苦與擔憂。然而這過於可怖的情形卻叫所有人都禁不住慢下了腳步。

奇怪的是,這些怪物卻似乎並沒有傷害大皇子的意思。反而是將心肝頭顱都擺在了他的面前。接著乖順地伏了下去,如同等待主人誇獎的獵犬一般。

還未等眾人反應過來,月亮悄悄地從方才短暫遮蔽了它的烏雲間又露了出來,寒涼的月色重新照在水面上。只聽噗的一聲,那群可怕的妖怪竟然突然燃燒起來,不多久就全部消失了,隻留下一個個帶著血的利爪,還擺在大皇子的面前。

出了這樣的變故,宴席自然也進行不下去了。然而等到眾人稍稍冷靜之後,方才可怖之象短暫壓抑住的一些竊竊私語,開始在驚魂未定的眾人間傳了開來。

那句誅心的流言,影影綽綽地出現在了大家遮掩著低語的口中。

“遣棖棖,取心肝,祀天狗,平上亂。”

這本來是流言,可今夜朝中重臣權貴親眼見了棖棖取人心肝,還獻祭於大皇子面前,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皇帝為平息流言、示寵於眾人前的這場宴席,反成了大皇子的催命符、黃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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