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既沉且長,好似百年之久。
阿九緩緩睜開眼,溫潤男聲自身旁響起,“霄霄,喝點水。”
他像早知她會此時醒來,正端茶盞守在一側。
阿九乾渴,卻沒有接,隻問,“我睡了多久?”
“三天。”
三天,未過頭七,子巡還沒投胎,仍有機會探查他轉生去向。
既然此生累他遭難,她總要保他來生順遂。
阿九松一口氣,急匆匆下床。
懷英知道她掛心什麽,攔下人道,“別擔心,劉洵很好。”
這話說在她心坎上,阿九腳步定住,忙問,“什麽意思,你知道了?可是他來生富貴無憂?”
懷英頓了頓,道,“他還活著,現下正在屋內休養。”
還活著?怎麽可能。
腦袋不信,腳卻直奔劉洵房間。一推門就見外間榻上躺著個年輕男人,正是劉洵。
他臉色依舊蒼白,卻不是之前青灰,隱然有血色,胸膛更是完好無損,正隨呼吸微微起伏。
阿九欣喜若狂,輕手輕腳靠近,探他鼻息。
感受很久那裡空氣波動,終於相信他是真的活著。
她又驚又喜,自言自語,“怎麽會……”瞄見白色身影正在身側,忙問,“懷英,可是你救了子巡?”
阿九剛才滿心都是劉洵,現下一看,方才發現懷英眼下青黑,臉色也白得不正常。
男人娓娓解釋,“霄霄,你可聽過招魂術。”
阿九搖頭。
她法力深厚,會的法訣卻不多。姑姑從未教授,就連最基本的禦風訣,都是進了堂庭山與懷英同住才學會的。
“以至純至陽之物為餌,可引來方圓百裡幽魂。這本是種利用幽魂誅仙奪丹的邪術,不過既然能招幽魂,自然也可用來尋回亡人魂魄,使其起死回生。劉洵頭七未過,魂魄尚在凡間飄蕩,又是冤死之魂,走不出太遠。至於肉身,魂魄歸位,渡氣便可補之。”
阿九直覺意識到什麽,平白生出一種恐慌感,惴惴問,“那至純至陽之物……是什麽?”
出口瞬間,已有答案,胸口憋悶。
懷英說,“赤帝龍脈之血。”
阿九呼吸一頓,心臟猛然下墜。
懷英帶她進入內室,劉洵床上,正躺著另一個黑衣男人,腕間白布氤出猩紅血跡。
劍眉入鬢,薄唇乾裂,青白面色叫他看上去不似往日凌冽,唯有了無生機的憔悴。
阿九腳上似有千斤重,短短幾步,天荒地老一般遙遠漫長。
她說不出自己是何感受,胸間空蕩蕩的,卻又漲得厲害,如同被一團空氣塞滿。
懷英看她沉寂背影,又看床上男人,忽然羨慕起刑蒼來。眸中自嘲一閃而過,道,“天道有法,生死有命。上神也好,凡人也罷,逆天改命皆是強求……”停頓片刻,道出那日情形,“血停魂散,刑蒼君需得一直放血,直至找到劉洵。”
阿九一震,不敢想象百裡內會有多少幽魂飄蕩,而他又要流多久的血。
“他還……”活著嗎?喉嚨艱澀,再也發不出聲音。
“一息尚存,只是不知何時會醒。有可能幾月後,也有可能……”
也有可能永遠不會。
正如她當年。
懷英腦中恍然閃過一個念頭,她與他,竟是這般像。
女子垂眸,日光透過窗紙映著她的臉,映出薄薄金暈,晃著嬌豔面容越發沉靜。不知多久,她再次抬眼看他,輕聲道,“我不就醒了。”
懷英看她許久,“正是。”他忽然悶咳起來,雖極力克制,仍舊溢出幾聲。
阿九瞥見他袖中皮膚。待人呼吸順暢,一把攥住他手腕查看。
男人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黑色齒痕,有深有淺。還有幾處咬得狠了,皮肉殘缺。
阿九眼皮直跳,猛然想起他剛才所說——招魂術是誅仙奪丹的邪術,那麽被幽魂圍擊的二人……
一想便知,他們定是不能反擊,因為不知道會不會誤殺了劉洵。
他抽回手,風輕雲淡道,“如此正好,懷昌既死,總要有個說法。如此便可說是遭人以招魂術伏擊,也算證據確鑿。懷昌生而仙胎,幽魂自然更喜歡他些。”
“霄霄,劉洵大概三兩日便可醒來。刑蒼也已修書北澤,說自己尋到一處偏僻寶地閉關修煉,出關之日尚未可知。現下他氣息微弱,我又為他施了障眼術,軒轅族人尋不到這裡。”他撫她鬢發,輕聲道,“懷昌是嫡子,遲遲不歸必定引人生疑。既然你醒了,我也該帶他回去了。”
雖說有障眼法,但他不能冒險。萬一被懷氏族人發現她還活著,必定不會放過她。他必須在他們生疑之前帶人回去。
阿九面露憂色,“可是他死了,你這樣帶他回去……”
“死無對證,況且懷元一如今只剩我一個兒子,定會保我性命。”
他說得泰然,阿九卻明白。懷元一能保他不死,不能保他不傷。
懷英勾唇,眸色深沉,輕快道,“霄霄,你可是在為我憂心?”
阿九沉默片刻,斂目道,“懷昌之事,畢竟是因我而起。”
懷英沒有逼她,隻說,“懷家家主之位,我謀求已久,懷昌活不長久。”
知他所言屬實,可也知他是為寬慰自己,阿九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麽好。
“霄霄,不要回仙界,也不要相信任何人。”
阿九抿唇,倏地掀眸看他,“那你呢,師父,我能相信你嗎。”
懷英眸光浮動,遲遲沒說話。
他沒想到,還能聽見她再叫一聲師父。
“不能,尤其不可信我。”他的唇畔有笑意,眼神卻再深沉不過“霄霄,若我說愛你,更不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