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為止,顧顏在飛機上耗時最久的一次發生在她去美國讀大學的第一年。
那一年,她八月拿到簽證剛到美國還沒待滿兩個月,就又花了接近三十個小時坐著飛機回了A市。
因為十月二號是顧顏外婆的生日,從前顧顏都是陪在身邊的。她想到外婆在機場送她的時候,抓著她的手重複地囑咐她照顧好自己就是舍不得松手的樣子,很想給外婆一個驚喜。
她提前給大姨打了電話,想知道外婆最近有沒有什麽需要的,沒想到還真讓她碰上了,大姨告訴她外婆最近一直在說想買個新的電腦,顧顏以為外婆是要學著用電腦看電視劇,爽快地給她定了一個適合年長的人用的筆記本寄了回去。
中轉有十個小時,顧顏特意給外婆打了視頻電話,強忍著語氣裡的笑意說這一次沒辦法陪她了,不過電腦是用顧中林的錢買的,讓外婆開心用,把外婆哄得笑個不停。
等到顧顏下了飛機,身體像是被車軋過,腳走在陸地上都像是在飄,但她還是很開心。
凌晨兩點她終於打車到了奶奶家,眼睛眯著輸完密碼,連鞋都忘記換直接進了一樓她自己的房間。
她掙扎著脫掉衣服,澡都沒有洗就躺進自己的被窩,被窩松軟又舒適,味道依然那麽好聞。外婆說她每個星期都曬她房間的被子,只要她想,任何時候都可以過來住,想住多久都可以。
顧顏想象著外婆醒來看到自己欣喜的樣子,進入了睡眠。
等到顧顏再一次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了。到現在都沒人發現她回家呢,顧顏心裡有些得意。
外公外婆的臥室住在二樓,顧顏一邊從櫃子裡找出之前留在這裡的乾淨衣服,聽到頭頂不時傳來的很輕的腳步聲。
她飛快地洗漱完,輕手輕腳地扶著梯子往上爬。
她二樓的樓梯還沒有完全爬到頭,就看到客廳右側那個巨屏電視上出現著一個外國小孩的臉,顧顏還聽到大姨和小舅媽的聲音,看來她們都來陪外婆過生日呢,她們現在是吃完午餐在看外國電影嗎?
可是很快,顧顏聽到那個小男孩一臉純真地盯著鏡頭,害羞地叫著“grandma”,下一秒耳邊傳來外婆的聲音。
顧顏的外婆一直是說A市方言的,她連普通話都不願意學,但此時此刻,顧顏聽到了外婆在用著腔調生硬別扭的英語。
她說:“路易,外婆很想你。”
顧顏一下子有些懵,他是誰?
大姨父端出一盤水果走過來,擋住了大屏,大姨一下子把他拉過來坐下。
“別擋著媽看外孫。”
“二妹家的那個混血?”大姨父顯然有些沒搞清狀況。
大姨笑著看向外婆,把水果遞過去。
“嗯,這個可比顏顏值錢多啦。”
顧顏一時間覺得自己變成了動漫裡的搞笑人物,她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雖然沒有任何人看見,她依然努力地牽了牽嘴角。
她很有信心:外婆會反駁大姨的,她會說顏顏才是最值錢的。
外婆最愛她,至少,很愛她。
她踮著腳尖往上走了一步,看到外婆面前正擺著她為她買的那台電腦,大概是她在用電腦和別人視頻,覺得屏幕不夠大,又將電腦連上了電視機。
外婆只是笑著看著大屏幕,一秒鍾也舍不得把眼神從電視機上挪開。
顧顏呆呆地看了一眼外婆,又盯著屏幕裡的那個人,他很快被抱著坐在了一個大人的腿邊,顧顏看著她溫婉的笑臉,有一瞬間覺得自己的胃被絞成了一團。
……
“要坐推車嗎?”
肩膀被一雙大手握住,顧顏猛地抬起頭,周均言正俯身看著她。她無措地看著他,張了張嘴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周均言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握在她肩膀的手陡然用了些力。
肩上是溫熱的觸感,顧顏在周均言的目光下漸漸回過神,情緒也從當初落荒而逃的窘迫和困頓中抽離出。
“要坐嗎?”他看著她的眼睛,又問了一次。
顧顏突然扁了扁嘴,沒等周均言反應過來,一下子撲進了周均言懷裡。
周均言手緊緊握著推車,一動不動地站著,顧顏雙手死死地摟住他的脖子,將臉整個埋進周均言的頸窩裡。
她在他懷裡搖了搖頭,甕聲甕氣地說:
“我已經長大了。”
周均言握著推車的手動了動,半晌,他低聲問:
“還有別的想買的嗎?”
顧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周均言的氣息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將她從剛剛的窒息中拖了出來。
顧顏從嗓子眼發出細小的聲音,“我們可以回家嗎?我想回家了。”
一個幾歲大的男孩從薯片的貨架跑過來,周均言伸出手,摟住顧顏的後腰把她往邊上拉了拉。
他是在這時注意到周圍排隊結帳的人都在回頭看著他們,他們直白的目光令他感到不適,他自小就厭惡成為別人的談資。
周均言閉上眼睛,握住了顧顏的胳膊。
顧顏一下子猜到了他的打算,她雙臂緊緊地圈住他,臉貼著他的頸側,小聲地說:
“不要……”
周均言拇指下意識地摩挲著顧顏的胳膊,不知道在想什麽,最後他只是在她後背輕拍了拍,壓低了嗓音:
“我要結帳的啊。
周均言的聲音有些奇怪,他內心感到一陣煩躁,他清楚地意識到這一次煩躁的源頭不是顧顏,是他自己,縱容她行為的自己。
漫長的沉默過後,周均言屏蔽了周遭的視線和聲音,攬著她往前走了兩步準備結帳。
可是超市的收銀通道實在無法容納兩個人那樣站著,過了一陣,顧顏終於松開攬在他脖子上的手。
她的臉頰泛著淡淡的紅色,看起來可憐又易碎,周均言看著她低頭往前走了幾步,站在外面安靜地等自己付錢。
周均言用余光找到付款碼,付完錢以後,他將兩大袋的東西放進推車走到她面前,顧顏什麽也沒說,只是牽住他的袖子跟著他往底下車庫走。
東西被放進後備箱後,周均言抬頭一看,顧顏已經坐上了副駕。
車廂安靜極了,這是第一次,周均言想。很快他否定了這個答案,把她從醫院門口撿回家的那一次也很安靜。
這很重要嗎?答案是否定的。
可是顧顏安靜得讓他有些心煩意亂,她低著頭認真地玩著手機,沒有出聲。
回到家以後,顧顏接過他手上裝食材的那個袋子,徑直往廚房走。
“一個小時就可以開飯了。”
她的聲音很輕快,不帶一絲雜質,就好像沒有剛剛那個插曲。可是,她在超市手足無措的畫面已經停留在他的腦海裡。
廚房傳來切菜的聲響,周均言突然想起不久前顧顏對他說的話。
她說,人和動物的不同是人可以控制住自己。
如果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腳,那麽他此時此刻就不該出現在廚房。
周均言進來的時候,顧顏正在切冬瓜,她切得又快又薄,手法甚至有些像周寧。
周均言發覺她的手真的很小,刀在她的手上,每一次切下去都像是會切到食指。
周均言幾步走到她身後。
“我想用冬瓜燉豬蹄,你喜歡嗎?應該會很香的。”
大概發覺他來了,顧顏回過頭,衝他笑了笑。
周均言只是平靜地看著她,許久,他聽到自己低沉的聲音。
“剛剛怎麽了?”
顧顏切菜的手頓了頓,她沉默了一會兒,放下手上的刀,轉身看向周均言。
他真是個好人,顧顏想,即使他討厭自己,還是會因為怕她被雨淋出病把她帶回家。
現在他流露出的關心也只是一個紳士對身邊女人痛苦的正常表現,僅此而已。
顧顏閉上眼睛傾身在他的下頜上輕輕地吻了一下,他沒有退開。
顧顏踮著腳沿著他的下巴一路吻上來,在兩個人的嘴唇就快觸碰的瞬間,顧顏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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