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時分,謝凜如約而至。
只是此番前來不同於往日的雲淡風輕,蕭瀾不緊不慢地將一杯沏好的茶放到他面前。
“殿下似乎有心事?”
“今日邊疆來報,西境衢州知府滿門被滅,羌奴蠢蠢欲動。”
“西境……”蕭瀾坐到他對面,“地處偏遠,即便是加急戰報,恐也耗費了好些時日。如此一來,只怕是離得更近的羌奴要更有利些了。”
謝凜看著她:“不僅如此,南境天災顆粒無收鬧了饑荒,暴亂鬧了半月有余才報給朝廷。”
蕭瀾皺眉:“地方瞞報乃是大罪,他們怎麽敢?”
“自然是朝中有人撐腰,眼下也是瞞不住了才上報。”
蕭瀾手指摩挲著茶盞邊緣:“兩樁事撞在一起,於朝廷而言必然焦頭爛額,但是——”
她挑了挑眉,笑道:“於殿下而言,則是天時地利了。”
謝凜看著那張精致笑顏,愣了愣神,隨後才道:“但南境與西境相隔千裡,即便我親自處理,也只能顧其中一方,實在分身乏術。”
“以殿下對皇帝陛下的了解,當知道他會如何處置吧?”
謝凜抿了口茶,淡道:“自然是重用傅家和燕家。他們一個節製著城防營,一個掌控著護城軍,論行軍打仗,無論如何也繞不過他們。”
“既繞不過,那就不必繞開了。他們想借此立下軍功,殿下不妨給他們一個機會?”
“瀾兒妹妹此言何意?”
蕭瀾湊近,覆在謝凜耳邊說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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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祁冥山頂,立著兩道人影。
兩個高大的男子並肩而站,將整個血衣閣盡收眼底。
“堂堂血衣閣主,要淪落到聽命於別人的地步,當真不覺得丟人?”
“她不是別人。”
蘇焰側過頭來:“可她是蕭家名正言順的嫡女,要行復仇之事無可厚非,可你呢?你與蕭家有何關系?族譜上有你蕭戎的名字麽。朝廷水深,戰場凶險,哪一樣值得你拋下如今得到的所有?”
蕭戎看著遠處,語氣堅定:“我欠她的。”
曾經誤會她,怨恨她,欺負她,甚至差點殺了她。
“那也是師父暗中施計,與你何乾?你若因曾經傷了她而愧疚,也大可用別的方式補償。”蘇焰一改往日吊兒郎當的語氣,“這一步邁出去,你們二人見了光,就再也退不回來——”
“那便不退。“蕭戎打斷他,“這是她最想做的事,任由她一個人周旋其中,我不放心。”
“你若出事,血衣閣怎麽辦?”
蕭戎這才看向蘇焰:“不是還有你嗎?”
蘇焰正想說什麽,忽然目光一凜,倏地看向遠處小徑走上前的一名黑衣少年。
那少年腳下一頓,平日裡風流不羈的二閣主斂了笑容,叫人不敢上前。
“何事。”
少年忙恭敬地呈上一物:“稟閣主,二閣主,古月師姐傳回的密信。”
蕭戎拿過來打開看了眼,淡道:“時機到了。”
蘇焰和那名少年就站在原地,看著蕭戎下山的背影。
“看見了嗎,沒有一句道別,走得那般決絕。”
然身旁之人卻不敢接話。
直到那背影看不見了,蘇焰仍站在原處。紅衣似血,此刻則顯得格外孤寂。
他望著那道幾乎已經看不清的背影,低聲喃喃:“當真是天生的薄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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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朝堂之上,群臣就西南邊境動亂爭得面紅耳赤。
“陛下天威在此,卑賤羌奴也敢意圖進犯,老臣以為自當發兵西境,滅了他們的膽大包天!”
“陛下!西境情況雖急,但南境暴亂也不可忽視啊!我兒傅衡近日茶飯不思,唯恐不能替陛下分憂,還望陛下能全了他一片赤子之心,派他去南境平亂!”
傅家主動請纓,皇帝正要點頭,就見燕文之站了出來。
“燕相可是有話要說?”
燕文之胡子花白,說話卻中氣十足:“陛下,老臣以為當派護城軍統領賀堯章前往南境平亂!傅家的好兒郎雖節製城防營得力,但終歸也是在盛京城內,敢在皇城根下作亂的又能有幾人?傅衡統領年輕有為是好事,但也還需沉下心來多歷練些才是啊。”
這話聽著也有道理,陛下開始左右為難。
此刻朝中有人低聲議論:“都搶著去南境,不就是怕手裡的得力乾將折在羌奴手裡?”
皇帝眯了眯眼,“何人議論?大聲些!”
朝臣立刻噤聲,誰也不敢站出來說實話。
“父皇,”謝凜一身太子朝服,正色道:“兒臣請纓,願率兵前往西境,抗衡羌奴!”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暗自稱讚太子果敢剛毅。
梁帝滿意地點了點頭,但心中已有了決斷。
千挑萬選出來的太子,自己的親兒子,自然不能去那麽危險的地方。
“太子赤誠之心,朕知道了。只是南境需要的不僅僅是鎮壓,百姓受餓,朕心難安。還望太子替朕前去安撫民心,開倉放糧,懲治帶頭作亂之人。”
謝凜頷首:“兒臣遵旨。”
“城防營統領傅衡何在?”
皇帝話音未落,就見朝臣中有一位約莫二十七八歲的男子站了出來,“陛下,傅衡在!”
“燕相所言在理,你資歷尚淺,想必對付西境羌奴難免吃力。”他摸了摸胡子,“況且傅貴人也時常掛念著,此番前去南境,你協助太子,也該做出些功績來。”
“微臣領旨!定不負陛下和貴人期冀!”
燕相氣得咬牙切齒,隻恨燕家沒有個如花似玉的嬌女送進宮討好皇帝,吹個枕邊風便討了個輕易好差事。
“好,傅統領,你便率你手下的長鴻軍前往南境平亂。記著,可別叫朕失望。”
長鴻軍?
傅衡遲疑地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父親,若是沒有會錯意,陛下在平亂一事上調用長鴻軍之意,該是……
其父二品員外郎傅植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傅衡立刻領命:“陛下之意微臣明白!請陛下放心!”
“好!”皇帝看向眾人,“那便還剩西境,誰去平定?”
提到西境,無人不知羌族的蠻橫凶殘,當年若不是常駐衢州衛的秦將軍驍勇善戰,打得羌族還不了手,根本就換不回這十幾年的太平。
可如今秦將軍年歲已高,衢州知府又死於非命,西境岌岌可危猶如虎穴,但凡惜命之人都不會願意去冒這個險。
無人站出,梁帝看向燕文之:“燕相一向看好賀堯章,朕便封他為鎮西將軍,揮師西下如何?”
燕文之忙跪地:“陛下!西境危急,可陛下的安危更重啊!”
“嗯?燕相此言何意?”
“陛下若派賀堯章去西境,豈不等同於將城防營和護城軍的首領同時調走?屆時若有歹人作亂,僅憑禁軍陳蒙統領一人,恐難以……”
梁帝一聽,果然猶豫了。
傅家父子不由低啐:“老狐狸。”
“陛下!”這時一名老臣站了出來,“錦州衛的赤北軍經歷百戰,其副帥莫少卿深諳帶兵之道,陛下何不——”
“大膽!”另一名老臣出聲製止,“此等危急時刻,你竟提意讓當日追隨了蕭氏反賊的部下率大軍遠走西境,若他們與羌族暗中密謀,豈不是危險更甚!”
皇帝皺著眉,聽著他們的爭論。
“這話說得怪異!當日陛下親斷,追隨蕭世城回京的長鴻軍才是叛軍!赤北軍當年全軍駐守北疆寸步未離,何來的叛軍之說?況且陛下不計前嫌,已讓傅統領率長鴻軍前去南境,你方才那番話,莫不是在質疑陛下的決斷!”
“你——”那人辯得怒目瞪圓,“反正我不相信赤北軍和那個莫少卿!在場諸位可有能為赤北軍擔保之人?若是真有,那便有幾分可信!”
梁帝眯著眼看著朝臣,沒有人敢出來為赤北軍擔保。
站出來,無異於是在言明相信赤北軍和蕭世城,更無異於是在變相質疑皇帝當年的決斷。
一時間僵持不下,皇帝頭疼地撫額。
“報——急報——”此時殿外傳來高聲疾呼,引得眾人紛紛看過去。
“怎麽又有急報?”皇帝一拍桌子,“朕倒要聽聽又有什麽糟爛事!”
報信侍衛跑得滿頭大汗,直到跪在了殿中還喘著粗氣。
燕文之呵斥:“陛下面前,成何體統!”
那侍衛忙叩首:“請陛下贖罪!刑部來報,今、今晨醜時逆犯落網!”
“什麽?!”皇帝立刻起身,“你、你是說……”
那人頷首:“有人發現蕭世城之女蹤跡,暗中報了刑部,刑部蔡大人火速派人捉拿,將之押解至刑部天牢!本要立刻稟報,卻不曾想竟遇歹人劫獄,幸得天牢守備森嚴,歹人未曾得手也被捉拿。待厘清來龍去脈,蔡大人便立刻派卑職前來稟報!”
莫名出現了一個劫獄之人,這與原先的謀劃不符,謝凜問道:“可查出是何人劫獄?”
那侍衛臉上的汗不住地滑落,“稟、稟太子,那人自曝身份,說是來救姐姐。”
“什麽?”謝凜皺眉,“你再說一遍!”
“那人名叫蕭戎!卑職、卑職也認得,當日秋獵曾見過他……”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此時龍座上那位的怒氣已遍布整個大殿。
只聽梁帝下令:“來人,將那對姐弟給朕押上來!朕倒要問問,他們為何還活著!”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中午11點還有一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