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木的味道。
頭昏昏沉沉,耳邊隱約有人喚自己。
“小姐,小姐?”
蕭瀾睜開眼,看見的正是香荷滿臉擔心的樣子。
見她清醒過來,香荷總算放下心來:“小姐你終於醒了!你昏睡了好些個時辰,若是再不醒、即便夫人叮囑不讓亂走動,香荷也不得不出去找大夫了。”
蕭瀾看看四周,這是一間木屋,外面傳來溪水流動的聲音。
頭還有些昏,蕭瀾搖了搖頭,盡量使自己清醒過來。
忽地想起暈倒前母親流著淚的樣子,蕭瀾一把掀開被子要下床。
“小姐,你才剛醒,這是要去哪啊。夫人說了,待侯府諸事平息,她會與侯爺一起親自來接你,在此之前切不可暴露行蹤!”
蕭瀾回想起母親的話。
“瀾兒,陛下……只怕對你父親,甚至……對整個蕭家動了殺心。”
心中一顫,她眸中決絕:“我一定要回去。”
香荷自知勸不住,忙從旁邊拿了披風給她披上,“那香荷陪小姐一起回去。”
蕭瀾握住了她的手腕,香荷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你不許去。”蕭瀾頓了頓,“這一去,能不能回來便未可知了。這是蕭家的禍,本與你無關。”
香荷眼眶一紅,當即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小姐待香荷如親姐妹,香荷雖不知自己姓什麽,但早已鬥膽在心中視小姐為長姐,若不是小姐自幼便將香荷留在身邊,只怕香荷早就被人欺負死了。”
她抓著蕭瀾衣襟一角,“求小姐不要丟下香荷一人,不能同生,但求同死!”
蕭瀾也紅了眼眶,但她還是掰開了香荷的手指,語氣不容拒絕:“不行。”
卻未想香荷重重地將頭磕在地上,蕭瀾腳邊一抖,她一把將香荷拉起來,只見香荷的額頭已經磕出血印子。
蕭瀾忙拿出錦帕替她擦拭,“你好的不學,我的執拗無賴你倒是學了個完全!”
香荷抽泣著說:“小姐平日裡就是這麽教香荷的。”
蕭瀾瞪她:“既然這麽聽話,那如果有任何事情發生,你都要聽我的。”
見她松口,香荷點點頭:“好。”
出了小屋便能看見盛京城的城牆。
“小姐,驍羽營的幾名軍將聽從夫人安排,將我們暫時安頓在此處。此處偏僻鮮有人知,但又離著盛京城不遠,若是瞧著城內風向不對,自會有人將我們安置到更遠的地方去。”
蕭瀾點頭,母親的意思她自然明白。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與其手忙腳亂地朝著遠處逃竄顯得扎眼,倒不如在城根下安靜待著,暗處在總比明處更有利些。
“只不過……剛把我們送到此處,就見到了信號彈,他們便匆匆離開。臨走時將馬車也帶走了,說是不能引人注目。”
香荷踮腳朝遠處望了望,“不坐馬車,還是有些遠的,要委屈小姐了。”
然蕭瀾在乎的根本不是要走多少路,而是詫異驍羽營為何突然離開。
兩人朝著城門方向走著,蕭瀾越想越不對勁,“香荷,那信號彈是什麽顏色?在何處看見的?軍將們看見後說了什麽?”
香荷仔細回憶了下,“是紅色的,似乎……是在城門方向。且聲音急促,連發三彈。軍將們……好像說了句……召必回?”
蕭瀾腳步停住,不可置信地望向香荷:“不可能,召回驍羽營的急令不是什麽人都能用的,那是在萬般緊急的情況下,一軍主帥才能用的。”
香荷一驚:“那、那就是只有侯爺才能用?”
蕭瀾加快了腳步:“父親遠在北疆,怎麽可能突然就回來?定是有人假借父親名義擅用召回令!”
即便這樣說著,她的心還是砰砰直跳。父親治軍嚴明,手底下從未出過叛徒。而貼身放置的召回令更不可能隨意落入他人之手……
究竟是怎麽回事?
心中急切,連腳下也不穩,幾次險些摔倒,都幸得香荷及時扶住。
“小姐,你這樣身體會吃不消的!我們先坐下休息一小會兒可好?就一盞茶的時間。”
實在擔心,她大著膽子拉著蕭瀾的胳膊走向一處茶攤。
可剛走近,便聽見茶攤出一群人正侃侃而談。
“要說蕭世城也是一代梟雄!卻沒想也是仗著軍功便藐視皇權之人!”
蕭瀾望向那桌人。
“誰說不是呢!連我這平頭百姓都知道一軍主帥擅自回京乃是殺頭的大罪!眼看著北渝朔安城已是囊中之物,他突然調轉馬頭回來,誰知道是不是和北渝——”
“哎哎!可別瞎說!”另一人擺擺手,“說不定是家中有急事!蕭世城愛妻寵女誰人不知?許是——”
“能有什麽急事!夫人是清河郡主,他那嫡長女是出了名的張揚跋扈,莫不成還能受了欺負?我瞧著倒像是跟北渝密謀了什麽好處!”
蕭瀾滿目通紅。
原來蕭家的出生入死,竟是保了這些蠅營狗苟之輩的亂嚼舌根。
她拉著香荷轉身,想要盡快趕回去。
而身後那些人絲毫沒有意識到身後的不對,繼續扯著嗓門裝先生議論國是。
“若真是跟北渝密謀,也不怪他和他那些手下被人砍了腦袋!咱們大梁能人義士眾多,就不信還沒有個忠心的將軍!”
驟然聽見,蕭瀾喉頭一股腥甜湧上,面色瞬間蒼白,香荷嚇得不知所措:“小、小姐!你別嚇我!別嚇香荷!”
“不可能……不可能!”
蕭瀾一把掙開香荷的手,跌跌撞撞地拚命朝著城門口跑。
直至在城外見到了大批的城防營的人馬,他們正在清點地上的屍體……
蕭瀾和香荷倏地睜大了眼睛,遍地屍體。其中更有十幾具是無頭屍體,而他們身上,盡數穿著蕭家軍的作戰盔甲。
此時其中一名負責清點的將領揮了揮手,蕭瀾終於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小姐!”香荷不敢大聲,手忙腳亂地擦拭著蕭瀾唇邊的鮮血。
見她毫無反應,隻直勾勾地看著遠處,香荷頓了頓,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
手中的錦帕瞬間落在了地上。
護城河邊,一排士兵們端著木盒,齊齊地站成一列。
而那名頭目聲音高亢:“稟統領!私自回京的叛軍十九人盡數伏法,主帥蕭世城及其黨羽首級在此,請統領處置!”
城防營首領得意洋洋地騎在馬上,朝著手下的千名城防營士兵揮了揮手,“今夜都辛苦了,此次捉拿叛軍有功,待本座將首級獻給陛下,賞賜定少不了你們的!”
眾人跪地叩首:“謝陛下!謝統領!”
蕭瀾死死地盯著那些木盒,滔天恨意將她逼得近乎要發瘋。
忽然城中冒起濃煙,頃刻間火光漫天。
“小姐……那好像是……”
火光靠近坊間最高的酒樓,而酒樓旁,正是晉安侯府。
“母親……母親!”
蕭瀾慌了神,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膝蓋處立刻泛起血跡,但她絲毫感受不到痛意,任由血順著腿不住地流,拚了命自西側城門跑入了盛京城中。
兩個披頭散發還渾身是泥髒兮兮的女子,守城護衛根本都懶得正眼瞧,每日都有些離家出走又落魄跑回來的女子,很該回去得些教訓,學學女兒家該有的檢點。
兩人不敢張揚地在大街上跑,隻得從小巷中穿梭繞回晉安侯府所走在的街道,一個多時辰的奔跑,蕭瀾已經喉頭乾澀到說不出話。
再次映入眼簾的蕭府,已無平日裡的輝煌,黑煙滾滾,重兵把守,百姓圍觀。
裡面……一片死寂。
禁軍統領陳蒙持劍立於府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士兵們從府內抬出屍體,甚至……連一塊遮臉的白布都沒有。
有些是焦屍,已然面目全非。而有些雖未燒焦,但頸間紅腫漲大,是生生被濃煙嗆死。
看著昔日伺候的熟悉面孔死狀淒慘,甚至連蕭契都被燒毀了半邊身子,死不瞑目。蕭瀾緊緊地攥著衣袖,帶出來的有活著的女眷,朝廷重罰一向是男子處死女子流放,所以,所以——
但此時,最後一具屍體被抬了出來。
同樣,沒有白布遮臉。
柳容音姣好的面容沒有被燒傷,即便隔得再遠,蕭瀾還是能一眼認出。
對於這具屍身,陳蒙開了口,“等等。”
他從活著的女眷身上扯下錦帕,蓋在了柳容音的臉上。
“走吧。”他側身,讓出位置。
然就在他側身的一刹那,蕭瀾雙眸瞬間睜大。
只見柳容音的胸前,赫然插著一把蛇紋匕首。
偌大的閣主寢殿內,原本安靜躺在床榻上的女子,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