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梓源聽見了賀盈妍的願望，琢磨了好一會，恍然大悟道：“妍妍也希望我們能一直在一起嗎？”

“......嗯。”

他高興壞了，恨不得馬上抱住她使勁親兩口。但又記得她的話，在外面不能太過分，於是隻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太陽漸漸西沉，天色也緩緩暗下來。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吃著棉花糖，隻吃了一小半賀盈妍就齁得不行，不想吃了，於是莊梓源就把剩下那大半三口兩口塞進了嘴裡。

他轉頭，發現賀盈妍的視線一直看著遠處的摩天輪，問道：“妍妍你想玩那個嗎？”

賀盈妍收回視線，搖搖頭：“不想。”

又問他：“你玩過嗎？”

莊梓源點頭道：“玩過，不過我覺得待在裡面好無聊哦，那個轉得好慢。”他又看向她：“但是妍妍想玩的話我們就去玩！”

“不了。”賀盈妍拒絕道。

她對摩天輪並沒有多好的記憶。

或者說，她對整個遊樂園都沒有什麽好記憶。

其實她在五歲生日的時候，來過一次遊樂園，和她爸媽一起。

那天一開始本來都是很美好的，她穿著新買的漂亮裙子，戴著可愛的小兔耳朵發箍，玩得很開心，還吃了冰淇淋。

後來不記得是因為什麽，她爸媽又鬧起了矛盾，爭吵了幾句。賀家文當場臉色就變得很難看，後來索性丟下她們轉身就走了。而薑婧抱著她，在人來人往的遊樂場嚎啕大哭。

她記得當時他們就站在那座摩天輪下面，好像本來是一家人想要去坐的。結果最後也沒坐成，摩天輪變成了薑婧表演苦情戲的舞台背景。

說起來薑婧也真是個有意思的女人，明明看著那麽嬌柔脆弱，平時對她稍稍說句重話就會兩眼盈淚臉色蒼白，仿佛面皮薄得不能再薄似的。但只要一涉及到跟賀家文有關的事，她就好像世界末日天塌地陷了一般，為了那點可笑的愛情什麽尊嚴啊廉恥啊完全都不顧了。

她那天就蹲在路中間摟著賀盈妍大哭，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過著多苦的人生。

而賀盈妍那時雖然還小，但也隱約有了些羞恥意識，她看著周圍人異樣的眼光，聽到他們或是帶著善意的詢問或是懷有惡意的揣測，忍不住也跟著哇哇哭了出來。

現在再回想，她覺得自己當時哭的原因一半應該是看到自己媽媽哭而感到傷心無措，還有一半則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感到了丟臉和難堪。

那以後，她再也沒有去過遊樂園。

今天再次來到這裡，也的確算是彌補了當年的遺憾，她覺得很快樂。

只是，此刻，她望著遠處沉沉暮色下的那個巨大圓輪，發現自己仍然能清晰記起當時那種深刻的羞恥和極度的絕望。

她其實一直都沒有什麽安全感。

盡管父母俱在，但她很小就意識到，他們好像並不能給自己足夠多的愛和呵護。

一旦遇到什麽問題，她的爸爸永遠是隱形透明的存在，而她的媽媽，只會哭得比她更大聲。

賀盈妍的視線逐漸變得失焦，變得模糊，隻感覺那巨大圓輪好像在變化，中間支撐著的金屬骨架慢慢消失不見，整個變成了一個巨大空洞。

那個空洞，其實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在她還年幼時就已經形成於心底，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寂寞的成長，隨著一次又一次的無助失望，空洞也在無聲無息地慢慢擴大，變深。

她終於意識到，她其實還是更想要愛。

想要很多很多的愛。

溫柔的，細膩的，厚重的，極致的，專一的。

她心裡的那個巨大空洞，需要很多很多的這樣的愛去填充，去修補。

這還不夠，多少都不夠的。

莊梓源再看她，突然就呆住了，驚叫道：“妍妍，你，你怎麽哭了？！”

賀盈妍怔怔回神，才感覺到自己臉上的潮濕。

她已經很久沒有哭過。因為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哭是沒有用的，不會討來任何垂憐，不會求來任何疼愛。

況且薑婧一個人就能把她娘倆該哭的份量都哭完。那麽她這個本就不受期待的孩子的眼淚，就更不值什麽了。

賀盈妍這樣一想，莫名有些想笑，但一垂下頭，眼淚又控制不住地繼續滑落。

莊梓源這下慌了，急得坐立不安，什麽都顧不上了就在原地亂轉：“妍妍你怎麽了？啊？是我惹你生氣了嗎？你別哭，別哭啊！”

他伸手想給賀盈妍擦眼淚，又想起剛才吃過棉花糖手上黏糊糊的，窘迫地縮了回去，手忙腳亂地找紙巾。

他沒見過賀盈妍這樣，心裡也跟著難受起來：“妍妍你別哭了......你一哭，我的心裡就好疼......也，也想哭了......”說著他的眼睛就紅了。

賀盈妍看他那樣，眼淚更是洶湧不絕，眼裡卻是笑了出來。她拍了拍他的腦袋：“你哭什麽？”

“那妍妍為什麽要哭呢？”莊梓源濕漉漉的眼睛看著她，反過來問道。

她拿過紙巾擦乾淨眼淚，瞬間又恢復了以往的冷靜自持：“我就是想到今天玩了一下午都沒有學習，覺得很可惜，就有些難過。”

“啊？”莊梓源露出了為難的神色，有些不大認同地辯解著：“可是，可是，我們玩得很開心啊！學習，唔......學習明天也可以，後天也可以......但你的生日只有今天啊！很寶貴的！要開開心心地過才行！”

“難道妍妍你今天不覺得開心嗎？”他頗為不解地問道。

賀盈妍沉思了半晌，道：“開心。也不那麽開心。”

這下莊梓源就很迷惑了，他解讀不了那麽多彎彎繞繞，又有些泄氣，隻好問道：“那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你很開心很開心呢？”

賀盈妍又抬頭看了看那架摩天輪。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深藍暮色下，摩天輪亮起了絢爛的彩燈，在空中轉動閃爍，變幻著色彩。

那個巨大的空洞好像還在繼續擴大加深。

她看了半天，突然道：“做愛。”

“啊？！”莊梓源猛地看向她，眼裡滿是不可置信，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你說做——”

“嗯，我們做愛吧。”賀盈妍確定道，摸了摸莊梓源的臉：“這樣我就會很開心了。”

一切都剛剛好。她想。

適宜的時間，適宜的氛圍，適宜的情緒。

為什麽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