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軟軟的身體帶著淡淡的痱子粉香氣,雲朵一樣將張瑾包圍,冰冷的心頓時融化,被另一種溫暖充斥。
她還有小璨……幸好,她還有小璨。
“媽咪,你怎麽哭了?”張瑾已經急忙擦乾眼淚,可還是被小璨看見。
“你在傷心什麽?”他眨巴著大大的眼睛,淺棕的瞳仁滿是疑惑。
三歲小孩知道的不多,但有時候又什麽都知道,張瑾的情緒沒瞞過他。
她抱起小璨,向臥室走去,“媽咪今天碰到了一位……一位叔叔,媽咪以前做過讓他傷心的事情,所以感到很愧疚……”
小璨抱著他的脖子,理所當然地說:“那你再讓他開心不就好啦……”
張瑾愣了愣,竟然不知道怎麽回答,將他放回床上,隻問:“今天身體還有沒有不舒服?有沒有哪裡痛?”
果然他馬上笑得一臉驕傲,在被子裡踢著小腿,“沒有哦……今天很乖呢……”
去年冬天以來,小璨開始經常發燒,時好時壞,反反覆複。先前一直以為是肺炎沒有好徹底,直到一個多月前,醫生建議,保險起見,到紐市最先進的醫院做全面檢查。誰知剛來這裡他就不適應又發起燒,前兩天好轉,斷藥後才做了各項檢查。結果還沒出來,張瑾就一天不能徹底放心。
因為生病,他素嫩的臉比同齡小孩更瘦一些,淺棕的眼睛顯得更圓碌碌亮晶晶的。因為只有媽媽,他也比同齡的孩子更懂事安靜。
夜已深,小璨安然酣睡,張瑾看著他卻沒有絲毫睡意——她做得真的對嗎?
Rachel喜歡和張瑾聊文章,也喜歡和張瑾聊帥哥,是個極度顏控。社裡只要是個雄性,都被她按顏值高低分成觀賞梯隊,說是雄性,因為社裡散養的兩隻公貓也被她算進去了。
張瑾這兩天寫不出東西,Rachel催得幾乎都要乳腺增生也沒用,一氣之下打發張瑾去管貓。
下午茶時間,湯杓碰著瓷杯“叮叮當當”的聲音由遠及近,她端著咖啡走過來,這次是和張瑾聊整個辦公樓裡的帥哥。
其實張瑾對這話題並不敢興趣,因為說實話她在外面還真沒見過比周常遠帥的,Rachel和她聊帥哥也只是好奇東方人的審美和偏好。
不過今天Rachel說話,總有點旁敲側擊、含沙射影的意思。
張瑾不接話,她一口悶了剩下的咖啡,語重心長,直接道:“寫作需要靈感,生活需要激情啊!你有多久沒接觸雄性荷爾蒙了?這裡大好才俊這麽多,你隨便勾勾手指,哪個不願意跟你回家?”
逗著手底下皮毛滑軟的“雄性荷爾蒙”,張瑾無奈一笑,還沒說話,有同事走過來,“門口有人找你。”
什麽人會找到這裡?
內心忐忑,疑惑不定地走到門口,萬萬沒想到來人是Joyce。
她雙手提著包柄在身前,一如多年前第一次見面那樣婉婉有儀,看到張瑾像是松了口氣,問:“Gin,我們能聊一聊嗎?”
辦公樓下就有咖啡館,張瑾卻故意多走幾步挑了間人少的進去,坐在綠植隔開的偏僻角落。說實話,她怕一會兒被潑咖啡。
短短時間,她腦子裡過了許多種開場白,獨沒料到Joyce會突然開始擦眼淚。
“Gin,你怎麽悄無聲息就走了,真是……一點消息都不留……”
張瑾一下子不確定Joyce是不是清楚她和周常遠的事,局促不知怎麽接話,卻見Joyce溫柔地覆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說:“是常遠做錯事,破壞了你的婚姻,就算你一時不能接受他,也應該想想我啊……這幾年我很擔心你,但一直聯系不上,給你發了許多郵件,都沒有回復……”
這情況完全出乎意料,張瑾愣愣地看著Joyce,回想當年周禮鳴的做法,怎麽也想不到她是這樣的態度。
四年前和常遠鬧翻的那晚,她在他喝的水裡加了一點安眠藥,趁他熟睡,從他懷裡離開。是周禮鳴安排車接應的她,一路躲開攝像頭,輾轉送出波市,將她放在不知名的路邊,還給了新的身份證件,擺明就是要斷絕一切聯系,她哪裡還敢再用原來的郵箱。
“我……對不起,Joyce,是我配不上常遠。”
“你這是說的什麽胡話!”Joyce抹一把眼淚,有些氣憤,“你和我認識這麽多年,你是什麽樣的人我還不清楚?哪裡配不上他?什麽叫配不上?”
這下張瑾淚眼模糊了,她在常遠面前的不自信,還有被周禮鳴羞辱的委屈,被這句話奇跡地撫淡。
“謝謝你,Joyce,不管怎麽樣,真的謝謝你這樣說……”
Joyce安慰地拍她的手,歎一口氣,“常遠做的那件事是周禮鳴捅給你的吧?”
“他一心念及路鳴留下來的生意,一定要常遠找一個對公司發展有幫助的結婚對象,說白了就是商業聯姻。”
“但是我並不讚同。”她看著張瑾。
“路鳴當年做生意賺錢,只是想讓常遠以後過得輕松幸福。可如果讓他犧牲感情和婚姻,賺再多錢又有什麽意義呢?這絕對不是路鳴的初衷,也不是我想看到的。”
“常遠的心思,我最明白不過。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樣,我早就發現了,只可惜他晚你幾歲,沒福氣趕上。後來那年暑假你在鬧離婚,我故意在外面逛了很久沒回去。那時候常遠和我打電話,他雖沒說什麽,但我聽得出來,你在那裡,他是開心的。”
張瑾鼻子一抽一抽地,抖著唇不知道說什麽。Joyce透過她看向窗外,紐市的街頭從來都是這樣車水馬龍、欣欣向榮,傷心落寞隻藏在夜深人靜時的暗僻小巷。
她不想常遠也變成這樣。
“兩天前他突然給我打電話,說是……說是找到你了,又說他再也找不到你了……”Joyce回想他絕望的語氣,心酸不已,幾乎又要落淚,表情沉重地看向張瑾,“他準備要結婚了,和一個不愛的女人,周禮鳴以前介紹撮合的對象之一。”
“Gin,只有你能阻止他……”
張瑾的腦袋仿佛被墜物砸中,昏天黑地,悶聲嗡響,他要結婚了,他要結婚了……
她滿腦袋都是這句話,頭痛欲裂,只有自己能阻止他?可是……
可是……
“可是,周禮鳴他……!”她失態地喊出來,剛說出名字就愣住了,真的要說出來嗎?他們會相信她嗎?她能鬥得過他嗎……
誰料Joyce輕輕歎一口氣,先開口,“周禮鳴兩月前過世了。肺癌晚期,在醫院躺了很久,這兩年公司都是常遠做主……”
一樁接一樁,張瑾有些喘不過氣,腦子裡亂哄哄的,忘了怎麽和Joyce告得別,魂不守舍地走在路上,眼裡看不到路,隻記得Joyce緊緊拉著她的手,請她給常遠幸福。
她能給常遠幸福嗎?他曾經說希望不要再見到自己,他現在準備要結婚了。
腳下輕飄飄的像踩在雲裡,她回到辦公室,茫然地看著Rachel走過來,塞給她一條便利貼,“男神的電話,拿好了,爭取晚上就搞定他……”
張瑾像拿到燙手山芋一樣松開,連連搖頭。
Rachel真是搞不懂她,枉費她一番心思,問:“為什麽?”
為什麽?
張瑾驀地站住。因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不會愛上其他人了,這輩子再也不會,除了周常遠,那個算起來與她隻真正愛了一天卻頂過一輩子的人……只有他……
只有他!
Rachel這才發現她狀態不對,正要問,卻見她突然拔腿要往外衝,連忙拉住,見鬼一樣看著她:“你怎麽了?要去哪?!”
誰知她轉過頭來,仿佛一下子換了個人……不對,仿佛一下子活過來一樣,是從沒見過的樣子,眼神堅定,滿臉焦急,猛地甩開她跑出去老遠,“找激情,找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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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