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張瑾幾乎一夜未眠,聽雨聲由緩轉疾又淅淅瀝瀝慢下來,天微亮的時候,迷糊睡過去,過了兩個小時又被鬧鍾吵醒。
她掛著黑眼圈下樓,周常遠已經在做早飯,他今天不上班,便慢了一些。
果醬不小心沾在手指,他咬在嘴裡和張瑾打招呼,看到她一臉倦色,隻叫她去一邊歇著等,“桌上有寄給你的信,剛才從郵筒拿出來的。”
不知什麽人將信寄到這裡,沾著雨霧濕氣。張瑾拆開一看,半晌沒有說話。
是陸愷簽了字的離婚協議、法院通告和離婚證。
她解脫了。
木已成舟,過去的塵歸塵土歸土,以後他們再無乾系。
周常遠喊張瑾吃早飯,見她神色有異,便問。
張瑾揚一揚手裡的小冊子,擺在桌上。
周常遠一時拿不準張瑾態度,淺幽的眸子仔細打量她神色,半晌無聲。
看到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剛才沉默的張瑾突然笑起來,臉上的疲倦都散開,漾出神采。
他總有辦法觸到她心底最柔軟的那一處。
陰雨連綿的天都仿佛突然變得清湛明亮。
她撐在桌邊,突然起了玩心,歪頭看著他,笑道:“不祝賀我嗎?”
周常遠這才寬心,揉了揉額角,松一口氣,抬頭輕輕張開雙臂,“恭喜你,Gin,美好的未來等著你。”
他站在原地未動,如勁松一樣挺拔昂立,輕笑著睨著她,淺棕的眼泛著溫煦堅定的光,等她主動走近。
這一刻,他是一個跨越她生命後路前途之檻的見證者,在給她鼓勵和祝福。
張瑾走過去,抱住這份溫暖。
“後悔嗎?”他下巴抵在她發側。
張瑾的個子夠不到他肩頭,臉挨在他胸膛,聲音捂得悶悶的:“我隻後悔沒有早點看清,早點結束。”
雨還沒停,兩人吃著早餐,心境已是不同。
張瑾要了車鑰匙準備出門,周常遠看著窗外,擔心道:“路上已經有積水了,今天逛市場恐怕不方便。”
張瑾也不想這樣的天氣在室外晃悠,但職業素養還在,“沒聽林正佑說取消,我先去再看吧。”
他是跨國考察,行程緊張,每天的內容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不會輕易變動。
張瑾出了門,周常遠打開電腦看股票,紅紅綠綠的看了半晌,沒操作又退出來。他打開電視看新聞,早間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於是不停地換頻道,Luna跳上沙發,鑽進他懷裡,撫著它柔軟的皮毛,心裡也還是不能安定。
莫名地煩躁,像烏雲壓城欲摧的前夕。
直到本地新聞台播報,尼本河河水暴漲倒灌低窪地帶,提醒居民避免接近或繞行。
波市的醫療產業集中在南區,從這裡過去,最近的路就是經過家附件的那座尼本橋。不知道張瑾在車上有沒有聽到電台廣播繞行。
盡管張瑾已經走了好一會,周常遠還是拿起電話,打過去提醒,連打幾個,卻都是關機。
他壓下心頭怪異,略一思索,打給林正佑。
對方很快接起,沒想到是找張瑾,語氣微頓,仍是說:“外面雨太大,今天白天的行程取消,我已經打電話讓她回去了。”
“什麽時候打的電話?”
“大概半個小時前吧。怎麽了?”林正佑聽出他語氣裡似有焦急。
周常遠也覺出自己的擔心沒有道理,隻說找她有事,手機可能沒電了沒聯系上,所以問一問,便掛了。
按她出門時間來算,半個小時前接到電話返回,這個時間應該差不多快回來了,再等等就是。
可不知為何,每過一分鍾,他心裡就越慌。
他在屋裡踱步,Luna在一旁隨著他來回的步伐左右轉頭,看見他突然停下來也頓住了。
周常遠再一次滑開手機,他想起來家裡的車為了防盜都與手機連過定位,他一邊登錄那個不常用的地圖軟件,一邊祈禱。
在看到紅點出現在地圖上時,他心裡一落,可很快又發現不對勁,因為那一點在地圖上一動不動,再放大看,置位剛好在小尼本橋上。
來不及多想,他抓起車鑰匙,衝出門去。
早上出門時的細雨已經變成了大雨滂沱,雨刷都左右撥不及,路上一輛車也沒有。所幸過了眼前的橋就快到家,回去一定要叫周常遠給他磨杯熱咖啡,張瑾想著,因為他做的比她好喝,還會在奶泡上拉花。
她嘴角輕輕揚起,卻沒注意,一排水鴨蹚著橋面上的水突然出現在視線裡。她急打方向盤,車身猛轉,避開了水鴨,卻轉到了河邊,沿岸堤衝下去。
一切發生在一瞬,車子最後陷在河岸交接處的軟泥裡停下來,張瑾能看清的時候,四周河水激流翻滾,轉眼已經沒過了大半個車窗。
車門負壓打不開,手機沒電關機,渾濁的泥水透過門縫,遊蛇一樣一絲絲滲進來。
張瑾絕望地踹著車窗,腦子裡過了很多,卻無論如何沒想到周常遠的臉會突然出現在玻璃外。
簡直像天神一樣,踹開地獄的門,拉起她脫離絕境。
張瑾意識是恍惚的,不知道怎麽從河裡上的岸,回的家,只知道緊緊抓著那隻朝她伸出來的胳膊。
胸腹裡擰著一根筋在打顫,連帶著她整個身體都在發抖,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站在了家裡,
她顧不上濕透貼在身上的衣服,隻撲進那胳膊的懷裡汲取溫暖。透過水霧模糊的視線,她看見周常遠赤著腳,上面沾滿了水漬泥沙,濕漉的腳印從門口一直連到他身後。
張瑾覺得自己可能被水衝傻了,否則開口的第一句話怎麽會是,“常遠,你怎麽沒穿鞋子?”
很輕很輕的一聲低笑落在她頭頂,敲在她心上。
她的下巴被周常遠抬起來,貼在臉上的黑發被他一點一點撥開,露出一張眼圈發紅、白潤濕漉的臉,被他寬熱的手掌捧住,像摩挲寶石晶面一樣用指腹一再擦過。
張瑾這才看清他,衣服上也盡是水漬,像她一樣濕透了粘在身上,短發垂貼在臉頰還在滴水,有些狼狽,全然沒有平日諧峻的神氣。
她抬手撥開他臉上的頭髮,像他對自己那樣,然後看見一雙異常幽澈深亮的眼。
“常遠……”她喃喃低聲喚,眼角跌出淚珠,將那張清雋的臉拉低再拉低,攬在手臂裡,覆在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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