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足足一分鍾,盛雩安終於開口,“那天是老頭子的七七。”
按規矩做七要做到四十九日,哭拜供祭吃齋,做到七七,家人方能除去孝服、各找樂子,然而盛家情況特殊,金箱子一死,人心霎時散成大盤沙,各打各的算盤,甚至四房已經找上了下家,自然沒人記得這大日子。唯有唐林苑在意,那天是去念經拜懺,粉黛不施,穿了黑衣裳戴了黑帽子,在佛前一一擺好供品,一根根點燃線香,唯一不合規矩的一件事是沒帶上盛實安。
盛雩安道:“前一日她便打點好了東西,知道的人不多,但包括我。她的車子是做過馬腳的。”
盛實安出神地想當時情形,出事前一晚,她和唐林苑吵了架,因為唐林苑執意要與三房一夥搶家產,吵到最後,唐林苑哭的梨花帶雨,難怪次日不帶盛實安,卻殊不知她們吵架時樓下有人正在動她的車。
其實是多年前的事,回想起來,情緒並不激烈,盛實安想著想著,有些好笑,“她算計不過你們的,只是看起來很精明罷了。很沒必要。”
盛雩安驚訝於她的淡定,搖頭道:“我是恨她要去做七七。”
盛實安道:“你們不做,還不準旁人有心嗎?”
她語氣鏗鏘,盛雩安似乎被觸動逆鱗,猛地抬頭,反唇相譏,“我們為什麽要做?老頭子五十大壽帶她去蘇州過,六十大壽帶她去杭州過,她過生辰乾脆陪她回老家,逢節日跑得更遠,生怕旁人擾他們興致,連你都不帶吧?可是你過生辰,他們反倒跑回家裡來了,生怕你遭人冷落欺侮似的。可是對旁人呢?我媽做手術,他沒有一句理會,我大學畢業已經兩年,他問我功課如何,麟安搞同性戀這麽大的事情,他還是在外面聽說的。他們是一樹梨花壓海棠,旁人都是礙事的東西?既然如此郎情妾意,何不雙宿雙飛?”
原來他們如此恩愛,盛實安都不記得,隻記得唐林苑和老頭子總是吵嘴,都愛亂扔東西。如今想來,如果不是清楚自己被在意,他們扔東西給誰看?
但就為這個?
她霍地站起來。盛雩安連篇累牘地將自己說出了三分薄怒,咻咻地喘息,目光隨她揚起來,嘶聲說:“給我。”
盛實安眼看他渴求地靠近,皮包骨的身體彎成太熟的香蕉,髒汙、褶皺、不堪入目,唯有眼中閃著精光。她頭一次這樣近地與三哥對視,發現也沒什麽好怕,揚手將杯中水一潑,劇毒的清水潑了一地。
盛雩安怔怔望著滿地的水,片刻後滿眼血絲幾乎要炸出來,怒目圓睜,身體猛地一晃,將床欄扯出咣當亂響的動靜。盛實安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鄭寄嵐踢門進來,劈手來拉她,盛實安不等他碰,轉頭快步離開病房,又在拐角處停步,讓過一隊警察。
那些警察掠過走廊,徑直走進房門大敞的病房,裡面一陣騷亂,又很快平靜下來。盛實安終於意識到他們是來提死刑犯。
從沒見過死刑犯,更沒想過會在這種情形下見到盛雩安。她不討厭他,至多有幾分害怕,因為唐林苑與三房的關系,直到在女校出事時她都相信三哥會救她。
她從四歲起開始姓盛,本就稀薄的血緣在今天全都要化作青煙。
鄭寄嵐看她臉色發白,催促道:“走吧。”
盛實安點點頭,轉過拐角,在走廊上越走越快,突然一拐彎折進衛生間,“哇”地吐了出來。
鄭寄嵐在外面敲門,“盛實安?”
盛實安啞聲說:“早上吃多了,暈車。你去車上等我吧。”
鄭寄嵐到底不大放心,走到醫院門口,還是想找個護士去看看。時間太早,護士沒找著,他倒看見一台眼熟的車停在樓前,走過去敲開車窗,“不是說不見了?怎麽又來了?”
陳嘉揚問:“盛雩安沒欺負人?她怎麽樣?”
一時說不清是誰欺負誰,鄭寄嵐只能回答後一個問題,“這個……她、她去吐了。”
陳嘉揚下車走進醫院,走得太快,把鄭寄嵐甩在後面,卻也分不清是哪個衛生間,隻隨便在一間門外停住,信手抓住一個值班的護士,“勞駕,幫我看看裡頭有沒有人。”
他一身黑,看著不像善茬,護士還算警惕,問:“什麽人?跟你什麽關系?”
他頓了一下才說:“是我家的姑娘。”
護士這才狐疑地進去,敲開一個個隔間查看。陳嘉揚等得坐立難安,她很快就走出來,“沒人啊。你怎麽來這裡找人?”
陳嘉揚莫名地覺得腿軟,耳朵聽到走廊另一端有人在喊:“來人哪!——這裡有人暈倒了!”
他撥開護士,大步流星跑過去,“砰”地撞開那扇門,一眼看見盛實安委頓在地,手還扶著洗手池邊,沒力氣站起來,腦袋也垂著,烏黑的頭髮濡濕了,耳朵脖頸的皮膚蒼白得像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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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家夥,今天有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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