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後,盛實安將耽擱在荔山公館裡的月余時光比作康熙皇帝在江寧、比作明皇楊妃在長生殿、比作婉容皇后抽鴉片,太舒適、太愜意、太順遂、太像漂浮在雲端,以至於回想都覺得虛幻。致幻的七成原因是睡眠質量欠佳,因此總是飄飄欲仙,另三成原因在於日子確然太好過,陳嘉揚班也不上,應酬也推光,她因此得以寸步不離,變成一隻真正的鵪鶉,綴在大鵬鳥的屁股後頭,“你去哪?”
像鼻涕蟲似的,甩也甩不開,而陳嘉揚脾氣太好,空前地有耐心,“拿報紙。”
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總要看看報紙雜志,總要收信回信。盛實安把腳放進拖鞋,搶先一步出門,“我去拿!”
盛實安跑去大門外,陳嘉揚也就去找東西喝,阿檸正端著水路過,衝他翻了個若有若無的白眼。
頭幾秒,陳嘉揚懷疑自己瞎了,又過幾秒,察覺出來阿檸這是在明裡暗裡責怪他用病號跑腿,這才覺出事出反常必有妖——盛實安仗著胳膊疼腿疼,在家懶得長了毛,怎麽唯獨拿信拿報紙最勤快?是勾搭上了哪個天津小白臉,還是糾纏上了哪個明星或小開?
他輕手輕腳去大門口。盛實安拿了信回來,連門都顧不上關,正在玄關挨個檢查那一大摞紙張,顯然是在找什麽,鬼鬼祟祟,手腳緊張得要抽筋。
陳嘉揚端著半杯茶原地轉了個方向,悄無生息、若無其事地去後院喂鷹。少頃,盛實安端著那堆信件報紙回來,往桌上一放,抱怨一聲“沉死了”,轉頭上樓睡覺去了,背影寫著意興闌珊。
盛實安要跟他比心眼還嫩得很。陳嘉揚沒戳穿,任由她蹦躂,次日還讓她去拿信,盛實安照舊翻看一通,照舊一無所獲;又次日,盛實安鎮定多了,把一摞信按照信封顏色大小分門別類,隻從白皮小信封裡撿看;再次日,白皮小信封被依次捏了一遍,捏到倒數第三封,盛實安手指一頓,抽出來細看,眼睛一亮,正要拆封,眼前一晃,多了兩根手指,乾脆利落地抽走了那封信,本能地喊:“……還給我!”
陳嘉揚吼她:“不許動!”
聲如洪鍾驚雷,仿佛一悶棍抽在盛實安腦門,她當真不動了,臉紅得要滴血,真像捉奸見雙的樣子。
陳嘉揚叼著煙把信封撕開,神情沉穩,手卻反之,連裡頭的紙張也被他甩開一個角,還來不及看,有個硬硬的東西掉出來,“鐺”地砸在地上。
盛實安正巧坐在地上,伸手就搶,手都摸到了,還是陳嘉揚更快一步,一巴掌把她的手和東西一起蓋住,又把她的手擇出去扔開,摸東西進手心,拿起來看,是隻白鑽領帶夾,十分小巧,難怪要把信封捏來捏去地找。
陳嘉揚瞪她一眼,抖開信看。信上開頭寫“陳嘉揚”,之後寥寥數語,十分磨嘰,前半段兜兜轉轉自己在商場看到這隻男款袖扣時的心理活動,辭藻堆砌,看得眼暈,“十分好看”、“閃得晃眼”、“輕便小巧”、“實用而美觀”,後半段隻以一句話收尾,“搭配的領帶不方便寄,先寄領帶夾給你。”
兩年多來日日共處一室,她沒給他寫過信,至多不過留個紙條在桌上,“我肚子痛,不要吵我睡覺”、“我腦袋疼,不要叫我起床”雲雲,更沒給他買過東西——左右都是他的錢,裝什麽樣子?久而久之,陳嘉揚把她當成個自私透頂的二百五,她卻每每在他認定她腦子有毛病的時候反將一軍。這是個什麽妖精?
盛實安還坐在地上,眼巴巴地看著他手裡的領帶夾,想搶又不敢搶。烽火狼煙都被那雙水波橫的眼睛憋滅,變做青煙,快活地飄在雲端,陳嘉揚將被他撕破了角的信捋平,“想我還逛什麽街?人也不方便寄?你沒車?”
要走要留都是他一句話的事,盛實安覺出不公平,又覺出這不公平之感的新鮮窩囊與憋屈,於是開始恨陳嘉揚對自己頤指氣使——她生平頭一遭做小伏低,就換來如此下場?於是眼觀鼻鼻觀心,不給他一分好臉色,“不敢開那麽遠。”
陳嘉揚得寸進尺,繃著下巴,把信往她腦門上抽,“就知道頂嘴,還會什麽?”
徹底惹毛了盛實安,她劈手奪信,隻搶下來一半,索性撲過來搶領帶夾,“不要就算了,還我!”
小手抓住大手,百般刁難緊握的五根手指,掰不開,上牙咬,貝齒尚未撕下一塊肉,脖子先被摟起來,攔腰往肩上一扛,大步流星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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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下一章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