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哥……”江念期有點慌,她往上走了一步,張開雙手撲上去把他給緊緊抱住了,整個人都是壓倒性的姿態,所以她的臉壓在他胸口的時候連眼睛都睜不開。
沈調沒說話,他反手抱住了江念期,並沒有太用力,像是只在感受著她身體帶來的溫度一樣。
“有什麽話你對我說就可以了,什麽都能說的,沒關系,知道嗎?”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讓沈調跟她說些什麽,她只是覺得他心裡像是壓了很多事,那種眼神過於沉重,讓她覺得他正獨自面對著很多無形但又很恐怖的東西。
“……對不起。”他摸了摸江念期的背脊,把臉壓到了她的脖頸間用力的蹭著,說話聲音太小了,非常的無力。
“為什麽要對不起?”
“都是因為我所以才會害你被別人罵,是我保護不了你,我做不好我該做的。”
“我完全都不在意這些事情啊!調哥你別亂想,你怎麽能把我被罵和跟你走得近混為一談啊?”江念期被他這麽一戳心窩子,連忙摸著肩上人的頭,又忙不迭的給他拍背。
“你聽我說,之前我明明沒有和你說什麽話,那些人不也都照樣罵我?他們會那樣說我根本就不是因為你,是因為他們看不慣我這個人,我媽媽的事情你知道吧?她是個小三,還特別愛顯擺自己,我……我大概也是個愛顯擺的吧,我這種人本來就容易被人討厭。”
“你別亂說。”他伸手捂住了江念期的嘴,頭還壓在她的肩上,身體甚至還有點微微顫抖。
樓道裡安靜了很久,就連聲控燈都暗了下來。
江念期覺得他就是想要一個懷抱,所以也沒反抗,就這樣由著他抱住。
良久,沈調把她松開了,在遠遠的光線照射下,江念期能看出他眼圈發紅。
“我知道你是在為我想,你怕我爸爸知道我早戀不聽話,不想我挨罵所以才要求自己克制。”
“你……”江念期沒想到他會這麽清楚自己的想法,甚至都忍不住去懷疑他是不是在自己腦子裡放了條蟲。
“沒關系的,他不會罵我。”他摸了摸江念期的臉頰,拇指停在了她的唇角,眼神悲傷地看著她,“不管我做什麽他都不會罵我。”
“為什麽?”
沈導不是對你抱有很高的期望嗎?
江念期沒能把這句話問出口,因為沈調從沒和她提起過沈導,他大概還以為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因為他根本就不想開口對我說什麽。”他在陳述事實,冷靜到讓人覺得有些消極。
江念期不知道沈調具體想到了什麽,但她總是可以微妙的捕捉到沈調某一刻突然發生的情緒,就像現在,她覺得自己或許應該多和沈調說些自己的想法。
“調哥,要是你不在意被老師發現,我也不會在意的,真的,我一點也不怕被別人指指點點,我只怕你會有現在這樣的想法……嗯,不對。”
江念期低頭努力醞釀了一下,然後抬起頭,認真看著他的眼睛對他說道:“應該這樣說,我不怕你想從我這裡拿走什麽,我最怕的是你把那些都拿走之後,心裡還是覺得不開心。如果是那樣的話,那我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你要是不開心,我也會不開心的。”
她眼神真摯的可怕,那光可以直直地灼進他的心底,沈調的鼻翼微微抽動了一下,嘴角有些下垂,他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憋哭的模樣看起來脆弱又可憐。
“為什麽會對我這麽好?你明明可以向我要求很多事情,為什麽你什麽事都不要我做?”
“我真心覺得你已經為我做了很多了,你一直都在陪著我,不管我想做什麽你都陪我。”她抬起手,按了按沈調的頭髮,滿臉都寫著凝重。
“我小時候一直都過得很快樂,幾乎沒有任何煩惱,可是爸爸死後,很多事情就變了,雖然姑姑和沉默都在,但我總是會有一種自己是不是被人遺棄了的感覺……那個時候我總在想,為什麽都不要我了?明明都說我是世界上最好最可愛的孩子,這麽好的孩子,為什麽說不要就不要了?”
“我想不明白為什麽,心裡也總會覺得特別委屈,後來姑姑就總和我說,是因為我太好了,她特別喜歡我,一定要把我帶在身邊養,她看不起我媽那種人,怕她把我給教壞了。”
“你知道嗎?本來我就挺驕傲的,結果越長大就越是這樣,因為我很清楚,為了能讓自己變得更好,我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與汗水,我只要追趕一樣東西,就會全身心的付出不計任何代價。”
“至於那些罵我的人,他們要麽就是嫉妒我,要麽就是想把我踩下來,可我根本就沒有必要去在乎他們不是嗎?他們並不需要為自己隨口說過的話負責,但我卻需要為我自己的人生負責,他們想說我攔不住,可我不必非按照他們的意思來,他們無權要求我按照他們說的來這樣看待自己。”
“所以,不管他們說任何話,還是做任何事,都無法阻止我追尋我想要的,我可以為了我認為對的事堅持到底,如果他們沒有比我更強的意志,那他們就無法撼動我一絲一毫。”
江念期看著他說出了自己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她一直都是一個這樣的人,自戀又囂張,除了比她更強大的人,比如她那位姑姑,她不會輕易信服任何人。
“但你是例外的。”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眼神越發的無奈了,“唯獨你是非常例外的,自打遇見你,我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夠好,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配得上你……不然你怎麽總是不理我?”
他抓住江念期的那隻手緊緊握住了,剛剛動的那一下,他眼裡像是掉出了晶瑩的東西,在燈光下隻晃一下就沒了。
“你特別好,那些都是我的問題!我有很多事情都沒辦法放任自己去做。”
“那你就隻管做你自己想做的,不要去在乎別人的看法,不管你做什麽我都會支持你的,我絕不會後退一步,你做不好的話我養你一輩子。”
“真的嗎?”他看著她,就這麽直直地看著她,像是要把她的身上看出一個洞來。
“嗯,真的啊,除了犯法變心和不喜歡我以外,你做其他事我都不會在意的,你明白的吧?”
沈調抿緊嘴唇,伸手把江念期抱到了懷裡,過了好一會,他才開口說道:“你對我真好。”
“那你也要對我好,知道嗎?”她在他背上不輕不重地砸了一下,“沈調,囂張一點,我就喜歡看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特帶勁兒。”
他像是輕笑了一聲,聲音有些低啞:“我會努力的。”
可是,念念。
我們一家人都是瘋子,沒有任何人像你一樣活得這麽燦爛又陽光。
你以後接觸的多了就知道了,真的不會在意、不會想要離開嗎?
沉默的想法才是這個社會更加普遍的處理方式,沒有人會想要把自己掌心裡高高捧著的寶貝交到這樣一個人手裡。
沈調很清楚這些,這是普世價值觀,可他從小就沒有將這些是非觀念建立起來,因為在親手殺死母親之前,他的人身安全是沒有得到過社會的任何保障的。
他的一切都被那個暴力又情緒化的女人給牢牢掌控著,那個女人的情緒與想法,就是他目光所及一切的生存法則,這樣極端的生存環境,造就了一個極端敏感自卑又缺乏安全感的沈調。
甚至就在他好不容易脫離了母親之後,沈調又明顯的感覺到了父親對他的排斥。
為什麽?這個人難道不是真正對他好的人嗎?
七歲以前的沈調完全不明白,為什麽一見到他就對他那麽好的爸爸來看他的次數會這麽少,七歲以後的沈調還是不明白,為什麽爸爸總是不愛回家,不想見他,明明他不知道母親是死在他手上的。
他一直都覺得是自己做的不夠好,自己不夠惹眼,所以不管是叛逆乖戾也好,還是認真努力做出那麽多令人怎舌的優秀作品也罷,他向來都是拚了命的想得到沈從來的關注與認可。
可是他從來都得不到他想要的回應,這種漫長的精神放逐讓已經折磨了他許多年的抑鬱症被不斷放大,最終他停止了一切興趣和創作,走向了極端的自我否定。
他自殺了。
所有人都說沈調和他的父母一樣,非常的有藝術細胞,眾所周知沈調的母親是影后,可她其實是從曼哈頓音樂學院畢業的,她最擅長的不是演戲,而是小提琴。
她從幼時起就開始的獨奏表演都是被家裡人逼迫的,所以徹底拋棄音樂家的身份走上娛樂圈這條路,其實也是她遲來的叛逆。
而沈調則將母親放棄的天賦全都繼承下來了,甚至加倍爆發出了更為璀璨的光芒。
當年沈從來讓十三歲的兒子一遍又一遍地看他的未完成的電影,只是留了一句話給他,他覺得這個片子應該加上什麽配樂更合適。
然後,在沈從來甚至快要忘了那件事的時候,當時一直都表現得很叛逆的沈調居然給了他一份針對各個影片時間段的完整配樂,不知道他是從哪裡找來的團隊協助,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將作曲理論掌握到運用自如,他居然做出來了。
聽說他通過沈從來之前給他請的那些知名樂理老師聯系到了某位配樂大師,得到了對方的專業指導,再然後他就用沈從來總是歇斯底裡給他匯過去希望他吃喝玩樂的大筆錢財聘請了專業團隊,實現了自己的天賦。
他做出來了。
在這點上他們父子倆很相似,都是無視世俗眼光的人,沈從來一直都過著苦行僧的日子,他每部電影票房大賣賺得盆滿缽滿之後,都只會給下一部電影留下充裕的啟動資金,其余的錢他統統都轉給了沈調。
拿過奧斯卡最佳導演,不停在工作,平均每兩到三年都會出一部大爆的片子,他和妻子兩人留下的全部財產,那是一筆天文數字。
而沈調也像個瘋子一樣,打包了幾百個G的文件給他,他用他的理解與方式,寫出了旋律,搭配出了他認為的最貼合氛圍的編曲。
沈從來至今都無法想象年僅十三歲的沈調是怎麽做到的,他究竟是如何記憶如何理解那麽多知識的?別人三十歲都未必能做好的事情,為什麽他十三歲就做好了?他居然敢做好?
這是沈從來第一次從真正意義上領悟到了天才這二字所代表的含義,它從來都不是一句輕飄飄的對聰明人的誇獎,這本該是對完全異於普通人類的怪物的貼切形容。
沈調給他的每首曲子都可以說是經典之作,層層疊疊的樂器仿佛降落在水窪上的雨點,靈越而清新,旋律悠然,音符簡潔,但卻回蕩交錯著細微情感,勾勒著聆聽時的每一縷纖細神經。
聆聽感覺搭配上電影畫面,沉浸的叫人無法形容,那是近乎完美的默契,給人感覺妙不可言。
在熬紅了眼睛對著那部影片連續看了兩周之後,沈從來做出了重大決定,他換掉了電影已完成的全部配樂,讓自己專業的團隊對兒子的東西進行完善,他用了沈調的作品。
那年,他操刀打造的文藝電影《冬與夏不易相遇》在各大頒獎會上爆冷,除了演員拿到最佳女主角以外,這部文藝片還拿到了多個電影節獎項頒發的最佳原創配樂獎。
直到現在這部電影的主旋律原聲都還有著極高的播放量,10w+的評論量,已經算是火出圈了的優質曲子。
可是沈從來還是不回家。
他好像不想看見沈調,就是很單純的那種抗拒與生理厭惡。
沈從來也是個沒有歸屬感的人,他頑固的認為有妻子和兒子在的地方才是家,可現在那是個裝滿了蛇蠱毒蟲的陰濕牢籠。
他知道兒子是那個裡面僅剩的活物,可他卻沒辦法把他帶出來,因為那些蛇蠱毒蟲都跟沈調的骨血緊緊相連,他永遠都做不到在面對沈調的時候,避免掉那些傷害。
他們都是纖細而敏感的人,有著最深刻的藝術感知天賦,同時也最容易被惡魔影響情緒,擄走靈魂。
所以沈調依然沒有等來沈從來對他真正的關心和愛護,那個男人最後只是告訴了他之所以不願意見他的真相。
沈從來表現的很痛苦,沈調看得出來,他的自殺對沈從來來說也真的是一種巨大的折磨,他毫不懷疑自己如果死了,父親或許也會在幾年後死於酗酒或者跳河。
沈調還看出來了,沈從來其實是被很多感情絆住了腳,或許就連他自己都已經分不清對這個兒子究竟抱有一種怎樣的感情。
就像當初的那個家庭一樣,明明已經混亂到這地步了,可他卻從來都沒有帶沈調去做過親子鑒定。
想拿他當兒子,又沒辦法拿他當兒子,這種關系就像一柄雙刃劍,狠狠地折磨著所有人。
沈調還活著,所以他只能留在那個家裡無力地消磨著精神與生命,長時間重度抑鬱帶來的精神陰霾讓他無法逃離任何折磨,他在試著最後做點什麽,比如讓自己變成一個新的人,稍微正常一點。
好好學習其實沒有更多的意義,他只是想抓住那一絲絲的希望,徒勞等待著什麽東西來救救他。
可他最後沒等到那個從小開始就一直是他內心執念的父親。
他陰差陽錯的迎來了一個嶄新的人。
那個人做到了所有他做不到的事情,把他害怕又小心翼翼試圖抓緊的一切全都放肆踩到了腳底,她告訴他這都沒什麽就算做錯了天也不會塌,因為就算塌了也還有她頂著。
她在理直氣壯地說,你明明就還有另外一種活法,比如說,還能活成她的樣子。
沈調,囂張一點。
因為我喜歡看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
他好像聽到了神明的指引。
如果這是她想要的……
那麽他一定會虔誠遵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