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墨離的寢屋，夏天便回了半山腰的那座小屋。

這一段路，她走得心不在焉，垂頭喪氣。回屋之後，轉身就四仰八叉地癱倒在了坐榻上。

日頭已經升起來了，陽光破窗而入，灑在身上，留下窗扇上菱花紋的斑駁。

夏天苦惱地望天，幽幽歎出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大魔頭親口承認喜歡她，原本的高興之中卻隱隱夾雜了一份擔憂。

大魔頭說，他們之間建立了傷害聯系。那麽他之前救她，對她好，便都不是出自本意。

夏天記得聽師父說過，感情的事，也是有成本的。付出越多的那一方，成本越高，然後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他們常常誤認為這就是喜歡，然而殊不知這只是他們對放棄成本的惋惜和不甘。

大魔頭，會不會也是這樣？

毛茸茸的尾巴從袍底探出，有一下沒一下地摳著自己光潔的小腦門兒。夏天好看柳眉扭成一團麻花，原本明媚的眼眸也失了幾分顏色。

她煩躁地從坐榻上跳起來，轉瞬又趴了下去，一雙手雜亂地揉著自己的頭髮。

這個問題太難了，她想不明白，卻又不能不在意。

因為她喜歡墨離，喜歡到不求承諾，不要回報。

若是在這種事情上佔了墨離的便宜，她如論如何都會覺得於心不忍。

“你醒了？”師父的聲音從頭頂飄來，帶著一言難盡的欣喜。

還未待夏天回神，妖月趕忙也跳上榻去，挨著夏天坐了下來。她一雙嬌媚的鳳眼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地將夏天打量了個遍，然後頗為猥瑣地挑了挑眉問道：“昨夜，神尊要了你幾次？”

夏天怔了怔，尷尬地避開了妖月的眼光，轉移話題道：“師父，你知不知道魂魄的聯系要怎麽解開？”

妖月果然嚴肅了一些，問道：“你問這個幹什麽？”

夏天把墨離告訴她的話，原封不動地跟妖月說了一遍，聽得妖月瞪大了眼睛，“原來如此，這樣一來，所有事情都可以解釋通了。”

夏天惆悵地歎氣，卻聽妖月說：“要解開聯系很簡單，打碎魂石就可以了。”

“可是，你不是說墨離要用魂石結魄，才能衝破封印麽？”

妖月點頭，“說到底，神尊的目的是衝破封印，一旦重獲自由，魂石什麽的便不重要了。”

“那要怎麽才能衝破封印？”夏天問。

“結出魂魄呀。”妖月答。

“怎麽結出魂魄？”

“用魂石呀。”

“要用魂石的話，不是不能打碎它了麽？”

“對呀。”

“……”

對話陷入了僵局。

正當夏天重回一籌莫展的時候，妖月窸窸窣窣地從靈府裡摸出一本小冊子，遞給了她，“這是魂魄使用手冊，當年為師離開廣寒宮的時候，從嫦娥那裡順走的。”

夏天眨眨眼睛，“這……拿來做什麽？”

“關於魂魄的一切事項都可以在裡面查到，什麽追魂索魄，勾魂奪魄。看看，說不定有解決辦法。”

夏天趕忙翻閱起來，一邊翻一邊問道：“師父，你偷這個書做什麽？”

妖月恨鐵不成鋼地睨了夏天一眼，“我們做妖精的，最重要的就是勾人魂魄。嫦娥那個小賤人，就是用這招將整個天庭的男人都哄的服服帖帖的。為師要墮入妖門發展，當然是要好好學一學的。”

“哦，”夏天點頭，突然靈光一閃，“那師父既然都看過了，便直接告訴我怎麽做吧。我認識的字也不多，這麽看起來，得看到什麽時候？”

“咚！”夏天被妖月彈了一個暴栗，捂住腦門兒哎喲一聲，卻聽師父雲淡風輕道：“這本書可是上古典籍，你以為上面的字是誰都能認的？”

她說著話，隨意翻開一頁遞到夏天眼前，夏天登時傻了——滿篇龍飛鳳舞的圈圈畫畫，連個批注都沒有。

妖月慢悠悠道：“所以，為師這幾百年裡，就隻學會了一招。”

夏天的表情僵住了。

“不過，你的那位神尊大人肯定是認識上古文字的，你與其自己研究，不如去求求他。”

夏天抽了抽嘴角，不說話。

“哎呀～你想想，紅袖添香，昏燈羅帳。他從身後摟著你，牽著你的小手教你寫字，然後寫著寫著，你們還可以在書房探討一下生命的起源……”

妖月的聲音開始發飄，每個字都不自覺地帶上了些顫音，一聽就知道是在思春蕩漾。

夏天不想聽妖月再說下去，將小冊子收入靈囊，準備回自己寢屋先看看。

然而她甫一沾地，就被妖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塞了一個包袱在懷裡。然後腳下一個踉蹌，再睜眼就已經被送到了小院的門口……

一切都隻發生在眨眼間。

夏天抱著包袱才站穩，下一秒就聽見身後的院門轟然而閉，震得門口那棵本就不茂密的歪脖子樹，嘩啦啦地掉光了葉子。

“……”出賣徒弟，也不能這麽迫不及待吧……

她將門環敲了兩下，又喊了幾聲，裡面毫無反應。

落葉被風卷起，在她眼前劃了個圈兒，然後飛遠了。順著那片枯黃的樹葉，夏天的眼中映出一個窄袖勁裝的人影。

他看了看夏天懷裡的包袱和身後的院落。最後將目光落在了山頂處，墨離氣勢恢宏的殿屋上，似是明了了什麽，垂下眼眸，艱難地笑了笑。

“昊悅，”夏天先開了口，因為他也背著一個行囊，看樣子，是要出遠門。

“你要走嗎？去哪裡？”

秋日裡，白得有些晃眼的陽光下，他就這麽看著她，一言不發。

良久，他才笑著點頭道：“我本是凡人，修得仙體之後，本來就是要去九重天位列仙班的。之前受了歹人蠱惑，留在神尊身邊意圖不軌，如今身份暴露，自然是不好意思再留下來的。”

夏天歪了歪腦袋，蹙眉道：“大魔頭趕你走麽？”

昊悅見她嬌憨的模樣，朗聲笑了，“並沒有，神尊饒了我的性命已是仁慈，離開墟歌是我自己的決定。”

“哦，”夏天咬咬下唇，追問道：“那以後是不是不能再一起煮火鍋了？”

昊悅臉上的笑收了幾分，只是唇角還殘留著淺淺的弧線。他的目光柔下來，好似一汪淺湖，在寂然的秋日微風裡，淋淋地蕩起波紋。

他將手伸出去，放在夏天頭頂揉了揉，啞聲道：“你若想煮火鍋，來九重天找我就是。只是……”

他頓了頓，提醒道：“你與神尊的聯系還未解開，離開墟歌應萬事當心。”

“嗯。”夏天應了一聲，乖巧地點頭。

一陣涼風從山頂處席卷而來，將他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然而那風還未行到夏天面前，就消弭在陽光之下。

昊悅心領神會地看向山頂，只見一個白袍身影，遙遙地看著兩人。

他突然低低地笑了幾聲，想不到這個讓三界之人聞之生畏的神尊，還有如此幼稚的一面。

不過他的笑是釋懷的，欣喜的。

因為只有墨離真心待她，他才能放心地將她留給墨離。

他收回手，以眼神回應山頂上的人要遵守承諾。

畢竟，他也說過，若是墨離再敢辜負夏天，他一定會帶她走，將她藏到墨離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秋陽下，昊悅轉身，翩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