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燕樓行完了祓禊禮當暫拜了幾位長輩,依禮去了男賓下處。
吳氏主母葛氏悄悄靠近華氏,笑道:“今年真難得,趕上大公子在家,還願意給我們湊趣。”
“那是他該當的,管他外面如何霸王,回來還是得守著做晚輩的禮數,這些年上巳,旁的男家主亦或嫡男子弟都主持過,怎地到他這兒,就反成了功勞?”華氏淺笑著。
“話說回來,大公子年歲也不小了,親事可有眉目了?恁地也不見你們張羅?”
華氏歎息一聲,“哪裡是不急,你也知道,自從王家那姑娘沒了,咱們也不好馬上相看別家的姑娘,總想著再過過,待過個半載十月再相看,也讓王家無話可說。可他轉頭就領兵駐守渭水去了,臨走前放了話,三年之內不讓我們再張羅他的婚事,這孩子從小孝順守禮是真,可一貫是霸王性子,小時偶爾還能跟他老子服個軟,如今到了這歲數,除非他自己點頭,否則任誰都做不得他的主!”
“大公子這等年歲就這般成就,在軍中發號施令慣了,說一不二也是自然,不過男大當婚,兒女婚配還是要依著父母之命,不知夫人心裡可有屬意的人兒了?”
“今日我瞧著這些姑娘們一個個都似花兒一樣,不論是模樣還是性情都沒得挑,我也是頂沒主意的人,這事關他,他的內婦將來是要撐起傅家門面的,我還要和我們老太君和老爺討些主意。”
葛氏聞言隻低頭淺笑,不作別的回應,可心裡不禁冷嗤,華氏說她自己沒主意?這可真是天大的玩笑,誰不知道她的那些伶俐手段。
這話說成這樣恐怕也是搪塞之語,平江府的士族今日都到齊了,也不知他們傅家心氣兒到底有多高,眼高於頂,難道這麽多高門士族的女郎她竟一個都瞧不上?莫非他們打算給傅燕樓尚個公主不成?
幾個夫人一路行來將兩人的對話都聽了真切,後面便沒人再提及傅家大公子,一場春日宴就在眾人各懷心思中落幕。
直將傍晚,眾人才回到府中。
泠葭直接回到松園,吩咐各處當值的都收拾準備起來,因為傅燕樓行蹤向來不定,所以眾人為了防備大公子突然歸家,每日還都各司其職,因而準備起來並不算慌亂,依然井然有序。
待一切都收拾停當,已過了人定,可大公子依然沒見人影。
“小廚房還溫著粥,水也備好了,我和趙媼在這侯著就行了,待會兒介子也在,姑娘先去歇著吧。”呂伯跟泠葭說道。
泠葭點點頭,又待了一炷香的功夫,依然不見人,她便回了自己的下處。
沐浴完,頭髮還在滴水,坐在兀子上擦頭髮,一滴水濺到鼻尖,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今日的那一幕。
正兀自出神,門外響起介子的聲音,“姑娘可睡了?大公子請姑娘過去。”
她便立刻隨意綰發換裝,出了門,見介子正立在門外,見了她,笑了笑道:“姑娘近來一切可安?”
泠葭笑笑應了聲,方問道,“大公子這麽晚才回來?”
介子提著盞風燈,略行在前面兩步引路,“晚間與家主和豫侯晤對,一直到方才結束。”
到了書房門口,介子推開房門,等泠葭進去,複又閉了門,自己則轉身退去了。
泠葭轉過落地窗,見傅燕樓身著荼白寑衣端坐在書案前,手上正捧著一卷書。
她行了禮,避過身子等他示下,可等了一盞茶的功夫,那人目不斜視,好似叫她來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樣。
“請公子示下。”她又啟聲。
余光見那一片荼白的錦緞擦過桌角,袖襴迤邐墜落。
那人終於放下書,走到博古閣那裡拿了個瓷瓶,遞給她,旋身行至內室的矮榻,側身而坐,邊動手慢條斯理的松開寑衣系帶。
泠葭心底默默歎了口氣,上前從後接過他的衣領,輕輕拉下,左肩後一道寸長的刀疤,皮肉崩開,看樣子不像新傷,他一身清寒的皂角味道,想是沐浴時傷口又崩裂了,好在血流的不多。
泠葭已經記不清這是她第幾次為他清瘡愈傷,他每次回來,似乎都帶著大大小小的傷,她像一個修補玉器的匠人,為他修補殘殤。
玉指將金瘡藥彈覆到瘡口上,又取了乾淨的巾布,一圈圈纏繞裹住,他的皮膚白皙,泠葭有時也納罕,這人常年在外奔波,整日與日頭風沙為伍,這一身皮子卻不似個武將,許是得天獨厚吧。
這人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清瘦少年了,寬厚精壯的臂膀肩頸,平時有衣服遮掩並不覺得如何,現下精赤著上身,她只有矮身前傾才能勉強合攏住繃帶。
一圈一圈,一層一層,纖細的玉指穿梭在他的胸前。
他閉上眼,鼻息間都是她的味道,她一定是剛沐浴過,還濕漉的長發在她的動作間想是有幾縷落在他的背上,有些涼,又有些癢。
一個錯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皮肉,她似受驚一樣一個彈指,倏地遠離。
他睜開眼,盯著炕桌上的一眼燈火,火光映在那人清冷的眸子裡,不辨喜怒。
初春的夜,寒意猶深重,可等她包扎完,竟覺得出了一身薄汗。
她提著領子為他著衣,方才因著方便包扎,她一腿跪在榻上,不想壓住他的衣角,剛抬起,不知怎的,另一隻腿的膝蓋窩倏地綿力,一下子軟下去,整個人重心不穩就要栽倒。
意料之內的衝撞被一個巧勁兒卸去,一個天旋地轉,她就被那人裹在懷裡。
燭火瑩鑠中,她又直視了那雙眼,那雙星子一樣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