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後時分,知知蟬鳴響徹不絕。
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辰,蘇家的花園裡卻站著一長排的人,全是三四十歲的男子,各自手裡捧著厚厚的帳本,從花園的入口處排到了園中的亭子下。
頭頂著烈日驕陽,沒有一絲樹蔭遮蔽的男人們在背後滲出了涔涔的熱汗,而他們的額頭上,卻冒著豆大的冷汗,面色在緊張中透著一絲懼怕。
這一切的異常,全因從不遠處亭子下傳出來的算盤撥弄聲。
快而不亂,聲聲清脆,有著玉質輕碰的悠揚,然而聽到的人卻腳底發涼,在這三伏天中如墜冰窖。
此時坐在亭中的人一身湖綠衣衫,明眸皓齒,看著不過二八年華,明明是青澀稚嫩的年歲,但是一手撥弄著玉質算盤,一手翻動著帳本,眉眼流轉間盡是老練的神色。
她正是蘇家大小姐,也是蘇家的當家,亭外站成一排的男人則是蘇家十六家商鋪的掌櫃和帳房。
蘇瀲灩先前出門巡視其他的產業,這一走就是半月有余。
她午時前剛進城,就派人傳話要看這半個月每個商鋪的帳目,她前腳剛踏進家門,後腳掌櫃們紛紛往蘇家趕來。
只是這些見慣風浪的掌櫃們,萬萬沒想到被請進的不是書房,而是花園,無奈忍受著毒辣的日頭。
各自心中都有著怨言,但是忌憚於蘇瀲灩的狠辣,竟連小聲抱怨都不敢。
聽到前方清脆算盤聲驟停,更是心口一驚。
只見蘇瀲灩拿起一旁沾著朱砂的毛筆,另一手飛快地翻著帳本,連眼睛也沒眨一下,就在其中圈出了大大小小七處錯誤。
“我出門不過半個月,你們就想拿這種東西糊弄我?回去重新核對,明天一早再送來,要是還有錯處,你這掌櫃也別做了。”蘇瀲灩眼睛沒抬一下,只是輕輕放下了朱筆。
“是、是的,大小姐。”
站在一旁的掌櫃一個哆嗦,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捧著帳本急急忙忙的離開,有著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下一位。”蘇瀲灩聲色清冷的命令道。
站在她身後的管家趕忙將下個掌櫃的帳本放到她跟前,緊接著,那清脆的算盤聲再一次的響起。
纖細白嫩的手指撥弄著翠綠的算珠,也像是撥弄著人心。
三年前蘇老爺意外去世,蘇瀲灩接掌蘇家家業,那年她不過十六,一個弱質女流而已,卻硬生生的扛起了偌大的家業。
她對數字有著與生俱來的敏感,還有著繼承父親的出色經商能力,三年功夫,不僅在豺狼虎豹環伺中守住家業,還一舉成了城中首富。
蘇家大小姐的名號更是讓人望而生畏。
一眨眼的時間,十六個掌櫃走了十五個,做錯的要罰,做好了卻是本分,都是戰戰兢兢的離開。
眼瞅著就到了最後一個,算盤聲一停,等到最後的周掌櫃剛要松一口氣,卻聽到蘇瀲灩的話語聲。
“知道錯了嗎?”
聲音不輕不重,卻威嚴十足。
周掌櫃嚇了一跳,他之所以來得晚,是因為在出門前將帳本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三遍,確認沒有一絲錯漏了才趕來,難道還是被大小姐找出了錯處……
他心驚肉跳的抬頭,剛要開口,卻察覺到管家暗中阻止他的眼神。
周掌櫃皺了皺眉,不明所以,再看向自家大小姐時,才發現大小姐挑眉看著花園的另一邊,並不是看向他,這話自然也就不是對他說的。
他順著大小姐的眸光望去——
那是園中陽光最耀眼的一處,正大步走來一個男人。
男人身形高大,甚至是魁梧,虎背熊腰的像個鄉野莽夫,身上穿著蘇府最下等的長工服,深藍粗布漿洗到發白,衣服也不怎麽合身,緊緊地貼在身上,卻不顯得滑稽可笑,反而襯得他體魄雄壯。
男人肩上挑著扁擔,手裡把著裝滿水的木桶,穩健地停下腳步,手臂肌肉隆起,將滿水的木桶輕易的拿起,倒在花園的花圃中。
烈日下勞作了許久,男人渾身上下都是豆大的汗水。
炙熱的陽光落在他身上,照在汗滴上,碎成了璀璨光芒,將一個普通粗陋的男人襯得宛若高大威武的神祇。
不知道是不是陽光太刺目,周掌櫃竟就這樣晃了眼,直到管家把帳本放到他手裡暗示他可以離開才回了神。
在走出花園時,隱隱約約的聽到蘇瀲灩低聲問著。
“這是第幾趟了?”
管家回說,“回大小姐,整整三十二趟……”
——
許久不見,回來繼續大小姐和長工的故事。
WB:兩顆糖糖糖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