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等了十分鍾後,紅白相間的55路公交車在站前停穩,方寧排在隊伍的最前頭上了車。
原本車裡還有幾個空座,可等55路駛離車站時,車廂就已經被塞得滿滿當當,就連一個扶手都難以尋到,可見F大想去外灘跨年的人遠不只她一個。
因為上車較早,方寧幸運地在中後段的靠窗位置尋到一個座位。滬城的公共交通很便利,在天氣潮熱的夏季,方寧往往都會選擇冷氣充足的地鐵。到了冬天,她則會更偏好地面上的交通。窗外的燈光、樹木,甚至擁擠的人群都會讓她感到很溫暖。方寧總是隱隱覺得地鐵上的面孔較公交車上要更加冷漠幾分,盡管並沒有什麽實際證據支持她這一奇怪的直覺。
起初,路旁是密密麻麻的高大長青柏樹,與隱在樹木背後的一座座灰色小樓。六七層高的小樓在小縣城或許可以充作被仰視的巨人,可在滬城這樣的發達城市,便簡直像是孩童與侏儒一般弱小而不值一提。漸漸的,樹木越來越矮,枝椏也變得光禿禿的,建築物卻越來越高,灰色水泥也被鋼化玻璃所替代,每一片玻璃裡都藏著一座發光的城市。
一旁的扶杆處有幾個男生在小聲議論著。
“聽說今天外灘那邊會有煙花秀和燈光秀。“
“真的嗎?去年也傳說會有煙花,結果我等了幾個小時也沒見著。“
“但今年好像是真的會有,要不要打個賭?“
“來呀,賭什麽?要是沒有你叫我爸爸?“
“……您要點兒臉吧!“
那幾個男生的普通話裡帶點衛城口音,一唱一和簡直像是在說相聲一樣,貧得不行。方寧難得的被逗樂了,嘴角翹了翹,也不由期待起他們口中的煙花秀與燈光秀。外灘跨年的燈光秀好看她一直有所耳聞,不然也不會突發奇想跑去那邊跨年,但煙花秀倒是個意外之喜。
自打方寧小學畢業那年開始,國家就收緊了煙花爆竹的燃放政策。到她高中之後,幾乎各大城市就都禁止民間燃放煙花爆竹了。崩落滿地的紅色紙屑、刺鼻的硫磺味與炫目的花火已經逐漸成為遙遠的記憶。方寧甚至懷疑自己會是知道二踢腳、摔炮和仙女棒這些名詞的最後一代人。
如今想要再看到煙花,也只有等政府偶爾在各大節日的官方燃放了。只是出於環境衛生與人民安全等各方面的考量,這樣的官方燃放也並不常有。
到達外灘觀景大道後,人群又一窩蜂地擁下車去,車廂陡然間變得比來時還要空蕩。
方寧心道,果然都是來這裡跨年的。
她閑散地跟在人群的末尾下了車。距離下一年還有兩個小時,她也沒有什麽特別的目的地,在金融大廈、領事館周邊隨意逛了逛,便跟著人流走上了鋼架橋。到了一年的尾巴尖,寒風反倒收起囂張的氣焰,變得十分微弱,只在江水上輕輕滑過,激起微瀾。鋼架橋上遍布的LED燈隔上十分鍾就會變換色彩,當方寧走上橋時,燈光恰好變成一種暖洋洋的橙紅色,整座橋倒映在江水中,像是一條巨大的熱帶魚,好看極了。
時不時路過一兩對情侶在鋼筋與人潮的接縫中接吻、自拍,方寧便又想起了那一年在大理時楊師傅對她說過的話。
他說當地一些迷信的人認為橋會給情侶帶來噩運。
方寧一直都隻信仰科學,可是那時的她在廊橋上卻還是沒有和方繼亭留下一張合照。而如今的她,在經過那些情侶時,也會為他們無聲許願。
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偉大無私的人,可是在一年中的最後一天,她願意把自己的好運氣分給他們,祝他們在來年依舊甜蜜幸福。至於再之後的事,就留給以後再說吧。
橋上人越來越多,方向也愈發趨於一致。到了十一點半之後,方寧幾乎是被推著擠向橋的另一端。她知道,人群的終點是橋那頭以偉人的青銅塑像為標志物的小廣場,在塑像的另一端,便是通向江水觀景台的階梯。
這條江那樣長,長到幾乎貫穿了整個滬城,自然不會只有這一座觀景台。可塑像對面的這一座,卻最適宜觀賞江對岸的那口海關大鍾。
它會在新年的第一秒鍾被準時敲響,來外灘跨年的人中,一大半人都正是為它而來。
十一點四十分,隊伍總算蠕動到了青銅像之下。一路上,數道人流逐漸交匯到一起,越逼近廣場,就越寸步難行。人和人早就已經肉貼肉,難以恪守什麽安全距離,方寧甚至感覺自己吃到了前面女孩子的一根頭髮絲。
其實,她倒是對於登上觀景台沒什麽執念。就算擠不上去,總還是能聽到鍾聲的。但既然都已經到了這裡,也只能順著人潮的方向朝階梯繼續移動。
意外就在她即將登上階梯的第一級時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