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的最後一天，方寧並不想表現得和往常有什麽不同。
所以結束上午的日語輔修課，去食堂草草吃了碗蔥油面之後，她就像平時一樣直接騎車去附近的圖書館自習。盡管她知道今天方繼亭也會在裡面。

“秦錚，真的很抱歉，我還是不麻煩你了。兩天后就是專業課的第一門期末考試，我今天會去圖書館自習一整天。但無論如何，我會永遠感激你那天晚上對我說過的話。它們對我來說很重要，我也相信你值得最好的一切。“

秦錚沒過兩分鍾就回復了她的消息。
“沒關系，你先忙自己的事。我明白的。另外，我今天后續依舊沒有別的安排，所以假如你改變主意了，隨時可以告訴我。“
從這短短幾句話中，倒是看不出他的情緒。

方寧歎了口氣，從書包裡取出博弈論課本，背起納什均衡和古諾模型。
背過小半本，又刷了些課後習題，不知不覺間天色漸暗，幾小時前還熾烈不可一世的太陽熄滅成冰冷的星辰。

她看看窗外，心想這時候論壇應該已經結束，便收拾書包，打算去同一個食堂吃晚飯。
慢悠悠地走到食堂門口，正欲推門時，門卻從裡面被拉開了。
穿著正式的青年在一側抵著門，做了個“請“的動作，讓師長和其他同學先走。人群魚貫而出，等到只剩下他一個人，再沒有遮擋的時候，才發現方寧正低著頭站在面前。

沒想到還是遇見了方繼亭。
方寧極少見他穿成這個樣子，一身黑西裝，墨藍色的領帶打得齊齊整整，外面罩著件淺灰色的大衣，在冬日的傍晚顯得格外冷肅，不好接近。
可是只要一個微笑，他就又變回了她所熟悉的哥哥。

“怎麽這麽晚才來吃飯？“方繼亭一邊說話，一邊闔上玻璃門走到一旁，把路讓出來。
他向正回頭向這邊張望的同門揮揮手，示意他們先走，他還有點事情。

方寧說：“一直在複習，一不小心就到了這個時候。“
“那也要注意身體。“方繼亭不讚同地皺了皺眉，不過他也並沒有揪著不放，而是轉而問她：”要不要陪你吃飯？我今天的事情已經都結束了。“
方寧一時想不到拒絕的理由，只能點頭說好。

於是方繼亭又重新推開門，兩人找了個位置坐下。
方寧不是很餓，隻拿了一小盤生煎，又端了碗粥。方繼亭坐在對面安靜地看著她。
她一直埋著頭吃飯，他不說話，她便也不主動開口，唯恐多說多錯，再次失了分寸。上一次像這樣只有他們兩人相對而坐，已經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她甚至覺得這種氛圍有點陌生。

直到她開始減速，方繼亭才緩緩開口：“最近學校這邊還好嗎？專業分流之後還適應嗎，有沒有換新的室友？“
“都還好。大二專業課上了點難度，但是還能適應。室友有新有舊，鄧若琪和我一個方向，所以我們兩個申請了繼續一起住，另兩個室友選了其它方向，要和另外同方向的人一起住。但大家還在同一個樓，只是不同層，所以還是經常可以見到，偶爾會一起吃飯。“
方繼亭笑了笑：“鄧若琪就是軍訓時帶了四個充電寶，被教官發現後都沒收了的那位同學？“
“對，就是她。“

回答完之後，方寧才意識到，“四個充電寶“這件事，還是她今年年初過春節時告訴方繼亭的，沒想到他竟記得這樣清楚。

“你以為我和你一樣幼稚嗎？我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好不好！“
為著這句諾言，方寧努力地在他面前扮演一個真正的大人。她早已在心中打好底稿，所以今年除夕晚宴之後，當哥哥在陽台問起時，她便滔滔不絕地說起她的三個室友是哪裡的人，他們相處的這一個學期裡有哪些趣事，還和他吐槽了一個心狠手辣的教授，明明考試得了90幾分，卻還是被他給硬生生調成了B等級，就很離譜……

方繼亭眉眼溫柔，似乎聽得入了神。他側轉過來專注地看著她，問她還有什麽別的想和他說嗎。方寧一下子慌亂起來，因為她準備好的話已經說完了。倒並不是沒有別的可以說，她只是害怕自己在沒有預演的情況下，說出點什麽不該說的。

燕城的春節是最不像春節的。市政府不允許在五環之內燃放煙花爆竹，這座城市流動人口比例又很高，臨近年關就都背上行囊回老家去了。所以每年除夕到初七之間，反倒成了燕城最安靜的時候。
小時候，方寧愛極了燕城春節的安靜。因為每次回唐市，鞭炮聲都會吵得她睡不著覺。可如今她卻懷念起那般震耳欲聾的聲響、刺眼的火光與嗆鼻的煙塵。因為這樣無邊的靜寂最適合一種綿柔、混沌的情緒瘋狂滋長。漸漸地，她竟然隱約嗅到了鳳眼蓮與木奶果的馥鬱香氣，當然，這香氣並不真實，只是在特定情境下勾起的一種嗅覺記憶罷了。
於是方寧便知道了，在這樣的綿柔之下，潛藏著專屬於舊日的美夢與毒藥。

她搖了搖頭，對方繼亭說：“哥哥，春節快樂。“
這句話總是不會出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