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疼痛,蔓延到每一個角落的火焰,還有正在逐漸坍塌的房屋。
多麽像電影中人間煉獄的場景。
可是真的到了這個時候,陳知騏發現自己竟然遠沒有想象中那樣害怕,他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宿命。當然,他也年輕過,他也是人,也曾經害怕過,並不是一開始就能接受的。
只是這二十年來,經歷了太多事,一點點把自己磨得麻木了,也習慣了。
這個行業,雖然不至於像電視劇裡描述的那樣九死一生,但出事的概率還是有的,而且肯定比普通職業要高。
十四年前,他的隊長沒了。七年前,他的一個朋友沒了,家裡孩子剛上小學。
以前是他送別人,現在終於輪到別人來送他了。
想到這裡,他更加無比慶幸起他的孑然一身。
他還想到那個還等在火場外的糊塗蛋,嘴角甚至勾了勾,心裡暗罵一句:老子豁出了命把你媳婦兒給救了出來,你們兩個禍害可他媽得給我百年好合。
火苗終於舔到他的臉上,幾乎已經無法呼吸了。
就到這裡吧。
等他走後,估計隊裡會把他當成英雄一樣表彰,說不定還能在某張報紙上佔個豆腐塊。
他死了,再也不會有人說他的一句不好,只會感念他的大義凜然,大公無私。
可他真的無私麽?失去意識之前,陳知騏眼前走馬燈似的閃過許多片段。
他覺得,他其實還挺自私,也對不起挺多人的。
爸爸該怎麽辦,以後他再也管不了,只能讓這老頭子天天去煩姐姐姐夫了。要是以後再來個王芝花,李芝花,這兩口子不得氣死。
外甥女寧寧,那天電話裡答應她,等她去滬城之前再見一次,可大概真的再也見不到了。
當然,他最最對不起的,還是他的姐姐陳婉琴。
回想起年少時的事,其實沒有任何驚天動地之處——那個年代的人很務實的,哪有那麽多的風花雪月,死去活來。
他所擁有的,只是懵懂的靠近,牽手走過的長街短巷,相互之間比親情更濃烈一點的包容。最最逾越的,也不過只有1995年冬天,他去姐姐學校找她時,在南門外那個如今已經拆除的放映廳裡,挨得很近的鼻息和一個將落未落的吻。
之後他們在小樹林裡抱著哭了一場。
後來呢,哪還有什麽後來?
她說沒有辦法的,他也知道沒有辦法的,所以從沒有強求過。在事情變得更加不可收拾之前,即時扼殺掉,退回了原本的位置。
依舊互相關心,互相打趣,做一對最平凡的姐弟。
“我們向前看吧。”
“好。”
這就是他所擁有的有關她的一切了。那時候的人,都篤信平淡比燃燒更為雋永。
姐姐大學畢業時,終於向前看了。他看著她和方行健談戀愛、結婚,又生了兩個可愛的孩子。
陳知騏想,這很好啊,姐姐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姐夫人很好,又穩重,還是個有前途有未來的尖子生,比他強多了。
姐姐結婚以後,陳知騏也終於在消防隊裡找到了讓自己能夠向前看的方式。他好像沒有在等她,好像也沒有什麽放不下的,他甚至去相過一兩次親——他已經很努力了。可不知不覺地,就過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但他又覺得,現在也很好。今天假如沒有他,那對小夫妻就陰陽兩隔了。
守護千萬家庭的圓滿,比耽於那點見不得人的小心思要有意義得多。他早已經不是小孩子,不可以再任性。
十五歲之前,他是那樣的不懂事。會和姐姐吵嘴,和姐姐搶菜吃,甚至為了姐姐要幫家裡洗衣服,而自己可以在外面瘋玩感到沾沾自喜。
他所有的任性和不懂事,都該消亡在十五歲偶然聽到爸爸媽媽談話的那一天。
“怎麽辦,真的實在供不起了,能借的都借了……”
“和婉琴商量一下,明年讓她報師范學校吧,這樣再湊湊,知騏也可以上學。”
“可是她說過……”
“這不也是沒辦法了嘛……”
他咬牙躲在門後,那道會吱呀吱呀呻吟的老舊木門將他前十五年和此後的人生割裂得涇渭分明。
可鬼使神差地,他還是自私了一次。進入消防隊後,他在緊急聯系人的第一順位填上了姐姐的名字,這麽多年來都沒有變過。
他以前想的是,假如真的出了事,他想讓姐姐當第一個知道的人。後來這個念頭漸漸淡了,可緊急聯系人卻一直沒改過。
事到臨頭,他才感到後悔。哪怕填個堂兄弟,或者隊裡的兄弟也好呢。
讓姐姐第一個知道,她第一個知道會怎麽樣呢?
他手指蠕動了一下,卻再也扇不動自己巴掌了。
陳知騏啊陳知騏,你可真不是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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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應該是全文最大的一刀了(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