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不可能,你騙我!!讓他接電話,你把電話給他,讓他和我說兩句話……“媽媽的叫喊聲在方寧和方繼亭的耳膜上劃出一道又一道尖銳的傷痕。
沒有前因後果,短短的幾句話不斷重複著,喊到聲嘶力竭。
他們無從知曉當前的情況,但內心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一定有什麽特別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媽媽一兩分鍾內便喊到失聲。爸爸在一旁微微提高了音量:“婉琴,你冷靜點兒!“
接著似乎是爸爸接過了媽媽手中的電話,開始和電話那頭的人一問一答起來。他聲音壓得比較低,方寧只能聽得到他在說話,卻聽不清任何內容。
幾分鍾後,電話掛斷。腳步聲又重新響起,厚重、遲疑且疲憊。
是爸爸的腳步聲。
方行健看到方繼亭房間門縫裡隱隱透來的光亮,猶豫了一下,便先向那個方向走去。
推開門,他驚訝地看到兩個孩子並排坐在一起。
他的面色極其凝重,聲音也很低沉,失去了平時的活力:“這麽晚還不睡,幹什麽呢?“
方寧手腕下意識地轉了轉,把屏幕側過來給他看。
方行健看到了地圖裡“科舉博物館“上的紅色標記,正是他此前在餐桌上向他們大力推薦的。
他的目光一一掃過兒子和女兒。方寧的目光裡寫滿驚惶,就連方繼亭都有些臉色發白,不複平時的鎮定。
他們一定聽到了,也一定是被嚇壞了。
方行健歎了口氣,有些不忍心。但再不忍心,他也總得開口。
陳婉琴人已經崩潰,所有事都必須得他來扛著。
“寧寧,繼亭,南京……就先不去了吧。以後還有機會。“
他在這裡停了一下,方繼亭的手機械地合上了電腦屏幕。
方行健閉上眼睛,一滴眼淚沿著眼角的紋路滑落,嗓音裡帶著極力克制的顫抖:“你們小舅他……出事了。你媽今天突然醒來,說夢到著火了,感覺特別真,就像真的被燒著一樣。她不放心啊,就想出去檢查一下家裡,看看你們是不是還好好的,誰能想到,誰能想到……你們準備一下,我們馬上回唐市。“
說完之後,他回過身去,在黑暗的客廳裡抹了把眼淚,才打開燈,快步回到陳婉琴的身邊安撫她的情緒。
這一天,唐市消防支隊第九中隊隊長陳知騏在一次消防救援行動中不幸犧牲。他的生命永遠停留在了四十三歲。
或許是姐弟之間真的有某種感應,陳婉琴夢中的烈火灼心竟然真的呼應著陳知騏的烈火焚身。
7月19日,正好輪到陳知騏所在的第九中隊和第十中隊值夜班。剛剛睡下沒多久,就被鈴聲驚醒。他們接到了調動通知,說豐北區王各莊一村民自建房起火,十幾間臨近的平房也跟著燒了起來,需趕赴現場進行撲救。
像過去的二十年一樣,陳知騏熟練而機械地檢查水帶、水槍、包布和掛鉤等器材,穿上黑黃色的戰服,戴好護具,點驗人數,僅僅用了十分鍾就順利向火災現場進發了。
這次執勤難度其實並不高,和之前曾經歷過的森林、化學藥品存儲倉庫搶險相比甚至不值一提。中間有幾間房子燒得比較凶,但邊緣的一圈很快就被控制住了。一大半的村民自己就跑了出來,被安置在一旁。
營救工作也十分順利,陳知騏背著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子跑出來,孩子被嚇壞了,一直哭著說要找媽媽。
“別怕,別怕,馬上就見到媽媽了。”他邊跑邊安撫著哭泣的孩子,衝出一片濃煙,把孩子交到媽媽手裡,看著他們抱頭痛哭,臉上帶著劫後余生的後怕和喜悅交織的複雜神情。
他笑了笑,走到一旁。
他喜歡看人們臉上的這種神情,因為這說明他又挽救了一條生命。盡管他們有時可能顧不上對他說一句感謝的話,但這無所謂。
至少,他每天都在做著有意義的事,這就足夠了。
這時,手下的一個消防員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匯報情況。陳知騏在衝天的火光中辨認著那張面罩下的臉。
“小劉,情況怎麽樣?”
“除了兩棟之外,都基本控制住了,人也應該都救出來了,大夥正忙著安置……”
“應該?什麽叫應該?!人命只有0和1的區別,再去仔細確認一下,還有沒在裡面的!”陳知騏皺眉喊道。
“是,是……”小劉是個才來幾個月的新人,還不是很熟練,面皮紫脹,慚愧地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