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考場,揮別秦家姐弟之後,方行健載著一家四口回家。
回去的路上有些堵車。擁擠的道路上車流似爬蟲一般,歪歪扭扭,一節一節地緩慢蠕動著。各色機器放出的熱浪在城市裡遊蕩、肆虐,扼緊了行人的喉嚨。
爸爸聚精會神地盯著前方一步一頓的車尾,她和哥哥並排坐在後座上,副駕上的媽媽轉過頭來和哥哥閑聊秦瑛的事情。
“你們說的一起去鳳儀是?”
方繼亭答:“是雲南大理的鳳儀鎮。今年暑假我們考古學院要和雲南省文化局合作組成考古隊,對那裡的一座雙室石室墓做二次考察。現在手續還沒辦齊,我是想等徹底定下來之後再和你們說的。”
陳婉琴點點頭:“行,去吧。就是一定要注意安全。”
方繼亭這一板一眼的解釋,顯然是並沒意會到她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哪裡是想聽這個?
陳婉琴過了幾秒,又忍不住試探:“那個叫秦瑛的姑娘,你們倆有沒有……?”
方繼亭這回終於聽明白了。
方寧忍不住緊張地轉過去,睨著他的表情。她全身的毛都炸開了,心臟開始咚咚打鼓。
哥哥卻好像聽到什麽有趣的事一樣,嘴角掛了淡淡的笑,聲音輕快而上揚:“她?您想多了,我們不可能的。”
“哎……”陳婉琴發出惆悵的歎息聲,還在追著問,“她是有男朋友了嗎,你們不是挺聊得來的嗎,怎麽就不可能了?”
方繼亭卻搖搖頭,不肯再回答了。
“那,其他人呢?”
方寧的聲音落在自己的耳膜上,總覺得有些不真實。僵硬、尖銳、扭曲、弱小,像燒出了裂縫的劣質瓷器,隻合摔碎了埋在土下,是怎麽也不能擺在落地窗前,被陽光照一照的。
這真的是她的聲音嗎,怎麽那麽奇怪,哥哥會發現自己的奇怪嗎?
那些不該有的心思一日未能徹底塵封,她就得時時刻刻在意著自己的一言一行。
這句話奇怪嗎,那個表情奇怪嗎?
四年來,有關於方繼亭,這竟然是她想得最多的事。
方繼亭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你們怎麽都這麽關心這個……我可能過幾年,讀博再說吧。”
陳婉琴還在一旁絮叨著:“唉喲,你還不知道,讀博就更沒時間找了……到時候我還得你們兩個一起操心……”
方寧將耳朵貼在車窗上。
近處的,遠處的,雜亂無章的鳴笛聲都仿佛有了韻律。
耳廓被太陽烤得熱熱的,陳婉琴的聲音漸漸模糊遠去了。
而她像是初蒙大赦的犯人般,貪婪地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用手去觸摸著陽光。
還有幾年,還有幾年。
是一個遺憾卻又圓滿的時限。
遺憾是因為,她已經逐漸明白,並且快要接受:不管多少年,哥哥都是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他總有一天會組建自己的家庭,和一個漂亮或平凡的女孩生一個寶寶。即使不會,就算他一輩子不結婚,也照樣輪不到自己。
圓滿則是因為,她想,她還有充足的時間給這段孽生出來的情感畫上一個句號。就算現在還不行,可是一年兩年三年,或者再久一點,她總會有一日能夠降伏心魔,然後過完正常且平凡的余生。
如果沒有這樣那樣的限制,她一定會像絞殺藤一樣將方繼亭纏緊,讓他再也跑不掉。
可是她不會這樣去做,她再不會像十三四歲時那樣莽撞地橫衝直撞了。
那樣實在是太孩子氣。
方寧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成熟。
高三成人禮的時候,跨過那道巨大的鮮花拱門也沒能讓她有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了的實感。
直到今天,當她能夠平靜地想到幾年後的時候,她覺得或許這才是真正的成人禮。
成為一個大人,就要明白一些規范,並且學會一輩子都不去突破這些規范。
可是,成年就一定意味著妥協、衡量,甚至是害怕嗎?
她又開始不確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