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蟢子飛。
卯時便醒了,一如往常盯著帷帳,忽見一隻身體細長的紅褐色小蜘蛛朝她飛來,溫浴屏息往左側躲開,那小蜘蛛也朝左飛去,嚇得她騰地一下起身。恰這時巧兒進來:“姑娘,宮裡來人了,老爺叫您去聽旨呢!”
宮裡?宮裡來人作甚?
溫浴穿戴好,轉頭看了眼帷帳,那甚小一隻飛蟲,自是飛去了哪裡,再看不見的。
行至堂屋,人已到齊。面白無須的太監總管,身後還站著兩個小跟班。李總管手捧明黃色聖旨,聲音尖細:“聖旨到,溫浴聽旨。”
明堂內除宣旨的太監總管外一眾皆跪了下來。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朕聞永嘉候之長女,才貌雙全,恭謹端敏,朕聞躬聞之甚悅。與襄國公賀場堪稱天造地設。擇吉日,八月十九成婚。一切禮儀,交由禮部尚書鍾天己操辦,擇良辰完婚。布告天下,鹹使聞知。欽此。”
宣畢,溫浴仍跪著,額尖頂著地面,紋絲不動。
她隻覺山崩地裂,滾滾的熔漿兜頭澆下,凝固後坍塌。
張氏輕推她:“浴兒!”
短短一瞬,溫浴已將那人千刀萬剮。
“臣女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溫浴接過聖旨,謝陛下,謝總管,謝他全家。
張氏也起身,一邊跟著總管謝過寒暄,一邊從袖中掏出張銀票:“謝過李總管。”
李總管接過銀票,笑容滿面,魚尾紋深不見底:“恭喜恭喜!國公爺威名遠播,令愛亦是蕙質蘭心,此正是金玉良緣呐!”
那邊張氏吩咐管事送李總管,待李總管出府後,這邊溫浴癱坐在地。
眼前一片白霧靄靄,兩側太陽穴的血管突突跳著,目光呆滯,想衝著對面的紫檀櫃子一頭撞死!這不是秋後大婚,這分明是秋後問斬!
明堂裡主子丫鬟小廝有個八九人,卻靜得掉根頭髮都聽得見,溫浴吸了吸鼻子,這才起身,沒有去看爹爹也沒有去看娘親,說了句誰也不許跟著我,便留下一室的人。
閨閣裡,溫浴翻箱倒櫃去找用來上吊的繩子,無果。又想找把剪子刺死自己,才發現這屋裡根本沒有這麽尖銳的東西。心想乾脆絕食餓死罷了!肚子突然“咕嚕咕嚕”地叫了幾聲。折騰了半天,溫浴累得坐到了地上,拿起紙筆算計著回江南需要帶多少銀子,或者弄條船,趕緊收拾了細軟。
那廂張氏張羅著,離八月十九也就剩個十幾日了,需得抓緊時間操辦,給浴姐兒準備嫁妝。心想她現下定是只求清靜,遂由她去了。
窗外雨打無芭蕉,小鳥欲唱缺枝梢。
天在流水,她在流淚。
溫浴老媽子似的頻繁歎氣,且待字閨中的她不能再出府,翻來覆去想不到辦法,徹夜未眠,直直盯著帷帳,到了今日卯時,隻覺雙眼酸痛。
掀開錦被下榻,昨日理好的包袱還躺在楠木嵌螺鈿雲腿細牙桌上,見雨停了,深呼吸幾次,推開門邁了那道檻。
昨夜張氏也沒睡得踏實,這不朝食都沒空用,睜開眼就要忙活著給溫浴籌備這那,屋裡頭丫鬟婆子進進出出,一會兒這個來送鳳冠的樣式,一會兒那個來問紅尺的講究。
張氏耐著性子看過來看過去,凡事都要親力親為,屋裡屋外好不喧囂、好不熱鬧。
這會子張氏正與繡娘討論著繡樣,巧兒慌慌張張地從外頭往屋裡跑,嘴上喊著什麽也聽不清,一進門跟正往外走的粗使婆子撞了個天旋地轉,巧兒被撞落在地上直不起身,粗使婆子痛得“哎呦……”齜牙咧嘴地捂著腰,兩條相距甚遠的眉毛都擠到了一起。
巧兒從不是這般冒冒失失的性子,張氏放下手中的繡棚,有什麽預感似的,忽然面色煞白。
“夫人!”巧兒上起不接下氣,額上還掛著豆大的汗珠:“夫人!不好了……姑娘……姑娘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