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黑暗,陌生又熟悉。
電梯裡極其安靜,衛凝然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腕上手表傳來的“噠噠”聲。
這不過是塊很普通的表,在黑暗裡連時間都看不了,她也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
剛才那個在電梯外與她大聲溝通的人說,這裡是三樓。
如果電梯突然墜落,就這麽從三樓掉下去,有可能會死的吧?
怕嗎?有一點。
不過每年的電梯事故那麽多,真正因為電梯失靈墜落而摔死的又有幾個?她應該沒那麽倒霉才對。
但一想,十年前就已經被困過一次了,現在同樣的事又發生在她身上,這種概率,本就已比其他人高了不少。
說到底,還是怪自己太粗心了。
明明平時坐電梯都比常人要多幾分謹慎的,為什麽偏偏在經歷昨天那樣的小事故後,還敢踏進這部電梯?
明明該在藍海正常上班的,為什麽偏偏要跑來知行?
褚熤……
如果褚熤知道她被困在這裡面,會擔心她嗎?
應該會的吧,畢竟他是個那麽好的人,雖然表面看著與人有些疏離,但其實對任何人都很真誠,也很熱心。
何況這是知行的電梯,哪怕是為了公司著想,他也多少會在意一下被困者的安全的吧?
正胡思亂想著,突然聽到外面傳來幾聲異響,像是有人在試圖用工具弄開電梯。
“衛凝然!衛凝然你能聽到嗎?”
是褚熤的聲音。
她抬起頭,在黑暗中呆呆地看著電梯門方向,想開口回應,卻又一句話也說不出。
“衛凝然,救援隊已經來了,電梯很快就能打開。你放心,技術員診斷過了,電梯不會墜落,不會有危險的。”
“衛凝然,我在外面陪著你,你別怕。”
似乎是因為揚著嗓子大聲說話,他的聲音有一點點啞,可還是全都清晰地傳進了她耳裡。
嘴唇動了動,她還沒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眼淚已滑過唇角。
她其實沒那麽害怕,沒那麽恐懼,可聽到他的聲音,她突然就覺得委屈。
不是為現在的自己,而是為十年前的衛凝然。
那一年,他們高考。
衛凝然的考場在五中,離她住的小區很近,高考那兩天她照常回家住。
衛悠然的考場在他就讀的六中,六中離他們家那個小區很遠,他平時一直住宿,高考的時候依舊可以住在宿舍。
所以那兩天衛凝然一直是一個人。
父母本是想請假去陪他們姐弟二人高考的,可兩人都不肯,覺得馬上就成年了不用這麽嬌氣,何況有父母在壓力更大。
但高考這種事終歸太重要了,老媽都不知跟他們叮囑了多少遍,吃東西要謹慎,當心拉肚子,出門早一點,千萬別遲到,還有,一定不能坐電梯。
他們家的房子在九樓,不坐電梯爬上爬下會很累,但衛凝然確實也不敢大意。
“咱們這可是新小區,電梯能出什麽問題?你還真擔心它能把你閨女困在裡面啊?”
雖然她一整天都堅持走的樓梯,可七號那天晚上跟老媽通電話時,聽到老媽不知第幾次的嘮叨,她還是忍不住這樣調侃。
是啊,新小區嘛,大多數住戶都還沒搬進來,電梯平時使用率不高,都能算是全新的,能出什麽問題?
結果,一語成讖。
八號早上,她帶好證件和文具準時出門,遠遠地就看到隔壁那個男生正在等電梯。
那個男生叫安源,他們一家和衛凝然差不多在同一時間搬進小區,早上出門時衛凝然經常都能遇上他,時間久了便也算認識,見了都會打個招呼。
安源跟她差不多年紀,如果還在上學的話,估計也是這兩天高考——他因為身體狀況太差,已經休學一年了,每天都在家安心養病。
早晨這個點出門,說是晨練,其實他那虛弱的身子骨充其量只能讓他在小區花園裡走兩圈,估計連跑步都做不到。
平時兩人遇上,先進電梯那個通常都會按著開門鍵等一下。
這次也不例外,安源早已聽到衛凝然關門的聲音,回頭看了一眼,有些無力地對她笑笑,先進了電梯按著鍵。
他臉色比平時還要慘白,又一直佝僂著身子,衛凝然本想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但一看他還在等她,便趕緊道:“你先下去吧,我……”
話沒說完,就見安源那副瘦骨嶙峋的身子靠著前面的電梯壁往下滑,整個人“咚”的一下摔倒在地。
“安源!”幾乎是出於本能,驚喊出聲的同時,她的步子也已邁了出去。
安源已經徹底昏迷,她扶了兩下都沒扶起來,而電梯也在這幾秒裡緩緩關閉。
然後,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好像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明明準備走樓梯的。
想了想,又在心裡安慰自己,不可能出事,電梯都已經在平穩下降了,很快就能到一樓,她甚至還能幫忙送安源去醫院。
可偏偏,越是覺得不可能的事,越是讓人猝不及防。
衛凝然都已經快要忘記,那時被困在電梯裡,她是怎麽拚命向外界呼喊求救的了。
唯一讓她在十年後的今天依舊記憶猶新的,是當時在那片黑暗裡,那種慌亂恐懼又無助絕望的感覺。
昏迷不醒的安源會不會死?躺在她身邊的會不會突然從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他們又要多久才能出去?她的高考怎麽辦?還來不來得及?
如果沒法參加這門考試,她這十二年的努力是不是就白費了?
那可是滿分三百的理綜,就算按她之前模擬測試最差的結果估計,也能考二百五十分左右,少了這些分數,她還能上什麽學校?
二百五十分……她不就是個二百五麽?爸媽耳提面命地交代過無數次不要坐電梯,為什麽還是進去了?
為什麽偏偏這麽巧,讓這種倒霉的事發生在她身上?
那一天,是2009年6月8號。
無數學子苦讀十余年,為的就是那兩天的四場考試。
可她卻在最重要的日子裡,無助地縮在黑暗的角落,聽著遲來的物業撬著電梯的聲音,看著電子表上的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直到確定,那場考試再也與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