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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區(骨科、養成,1v1)》柒、辛德瑞拉
荏南進教室時,明顯察覺周圍靜了一下,才又一副無事的樣子重新變得嘈雜起來。

她有些納悶,但國文課的老師人雖新潮,卻向來嚴格,她早上吃藥已經浪費了很多時間來得很晚,再不坐好萬一抓到了怕是要被留堂。

她昨日可剛和大哥保證過不會再晚歸的。

今日課堂上討論的是最近湖畔詩社新出的詩集,荏南看著紙上的詩句*。
……
雅潔的蝶兒,
薰在蕙風裡:
他陶醉了;
想去尋著伊呢。
他怎尋得到被禁錮的伊呢?
他隻迷在伊底風裡,
隱忍著這悲慘而甜蜜的傷心,
醺醺地翩翩地飛著。

她有些煩躁地關上了書頁,望著窗外春日的柳絮發呆。

一隻指頭伸過來戳了戳她,荏南轉過頭,是坐她旁邊的蕭竹,見她看了過來,輕輕用嘴型念著:你沒事吧?

她剛想要說沒事,卻看見蕭竹眼睛裡的一點擔憂,顯然,她擔心的並不是自己上課走神這件事。
下了課,荏南用指尖敲了下蕭竹的課桌,“可是有什麽事?直接告訴我罷。”

蕭竹名字堅韌,人卻生得珠潤可愛,眨著一雙杏眼瞧她,嘴兒抿了又抿,才輕巧巧地問:“你看過今日的報紙了嗎?”

“還沒有呢?又鬧什麽新聞了嗎,是我大哥?”她大哥上新聞倒也尋常,哪天報紙沒有關於江慶之的隻言片語,那才是稀奇。

“不是你大哥,是……是你二哥。”蕭竹吞吞吐吐,反倒似她做錯了事一般。

“哦,這次又是怎麽了?”她有些微妙地移開了眼光,含糊應道。

“那位演了《雙星淚》的女明星馮心憐小姐,這次去歐洲度假,你二哥大概是去做向導罷,被記者拍了些照片……”她越說越小聲,雙眼盯著地下,最後乾脆沒了聲響。

荏南隻當她是有些尷尬,其實荏南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反應才好。

她二哥江明之在她到這個家之前都是老么,一向是有些被嬌慣的,大了之後也是風流倜儻的多情種。

十五六歲開始就和世交家的女兒交了朋友,後來聖心女子學院的女學生,平濟醫院的女護士,不甚枚舉。好在他雖多情,但每次也都是好聚好散,因此風流是有,風流債倒沒多少。

大哥自然也管過他,可是大哥自己也忙得很,哪裡又有空盯著底下弟弟交朋友呢?索性後來將他送去了歐洲眼不見為淨,等到他回來成婚再好好整治看管。

家裡的親戚說起這件事也每每是一個反應,都是安慰她,男子,特別是那年輕男子,哪裡有不愛頑的,等年歲長些成了婚也就好了。

荏南每次恨不得堵了耳朵不聽那些話,每次碰到這種事情,她都說不出的尷尬。

因為在大家眼中,荏南與江明之是默認的未婚夫妻,只等她成年,兩人便該訂婚了。

她父親與江家老爺江時新是同鄉出身,年紀雖相差,關系卻親密,前後離家上的第一批新式學堂,都立志振興實業,也一同參加的起義,她母親早逝,父親又替江時新擋了一槍,所以自父親死後,她被江家收養已經十年,江家老爺那時候就交代江家兄弟一定要照顧好她一輩子,便含了這個意思。

當時她還是個黃毛丫頭,而大哥大她十一歲,二哥只差她三歲,於是就有定下她和二哥婚約的意思。

兩人算得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是通家之好,又有父母之命,男方是英年才俊,女方是大家閨秀,又是一同長起來的,幾乎是所有人眼中的金童玉女。

可她不想,再好也不想。
其他人都覺得長兄為父,可在她心裡大哥不是父親,不是長輩,甚至不是大哥。
而是她心愛的人。

但她只能懷揣著這個秘密,隱忍著這悲慘而甜蜜的傷心,醺醺地翩翩地飛著。

蕭竹和她自上中學起便是同學,以前也常常去她家做客,自然是認識、也了解她二哥的,畢竟江明之開家裡的汽車去約會,周末去俱樂部跳舞不見蹤影,都沒有避著人的意思。

這婚約她不在意,二哥也不在意,偏偏旁人在意成這樣,真是無奈。

“二哥朋友這麽多,他愛和誰頑便和誰頑吧。”荏南淡淡說道,這分明是她的真心話,可每每在大家看來,都成了她強撐著替未婚夫說話的證據。

“荏南,你別傷心,明之哥哥人是好的,他是個好的。”蕭竹安慰著她,語氣裡帶了點傷心。

“他確實是個好的。”二哥對她並不壞,可以說是很好,又好吃好頑的從來不會落下她,不過……

荏南看了蕭竹一眼,正好要上英文課的密斯林走了進來,便沒再繼續聊下去,專心上課了。

傍晚回家後,大哥照例還沒有回來,飯菜早就備好了,可她沒胃口,更不想一個人吃,於是便讓張媽先把飯熱著,自己上樓去了。

直到晚上九點,窗外才映出遠光燈的光斑,荏南從床上跳了下來,連毛絨拖鞋都沒顧上穿好便噌噌噌地下樓。

她停在樓梯第五個台階,正好看見進門的大哥。

江慶之將大衣交給傭人,抬頭便看見荏南立在樓梯上,手扶著擦得鋥亮的木扶手,臉上紅撲撲的,還在細細喘息,帶得身體微微起伏,見他看了下去,一雙隻穿了棉襪的腳有些不安地遮掩似地蹭了蹭。

“像什麽樣子?”
他斥道,口氣不算嚴厲,但還是讓荏南低了頭,喃喃回了一句我錯了。

江慶之慢慢走進,一階階地上了樓梯,停在離荏南低一級的地方,卻仍然比她的視線更高些。

荏南忍不住屏了呼吸,低著頭不敢看,隻盯著他的皮鞋看,鋥亮的鞋尖,木質的底,往她這邊轉了下。

大哥正在看她,大哥會抱她去穿鞋嗎?

但隨即那雙皮鞋移開了,荏南忍不住有點委屈,她還生著病呢,大哥就這樣上樓了。

荏南在樓梯上呆呆立著,聽著木底踩在樓梯上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過了一會兒,又越來越近了。

她忍不住低著頭暗暗露出一個笑。

江慶之走到她身邊,俯下身將毛絨拖鞋放在階梯上,荏南看著大哥寬闊的肩背低了下來,整齊的西裝因為姿勢的舒展而被拉扯出一些褶皺,昭示出其下是一副多麽堅實的身體。

江慶之抬頭看了她一眼,發現她那出神的樣子,拿起一隻拖鞋,另一隻手輕輕扣住她的腳腕,隻用了一點力,便將那穿著白棉長襪的腳腕抬了起來,放進毛絨拖鞋裡。

荏南下身被抬起,有些立不穩,便反射性地用手撐在了江慶之的肩上,她小小的手掌下,能感覺到緊實的肌肉正在隨著動作微微隆起,填滿她幼嫩的掌心。

只是穿下鞋,扶個肩,便讓她有些臉紅。

江慶之替她穿好便起了身,但那隻小小的手仍然輕輕扶在他肩膀上,他眯了下眼,然後屈起手指敲了她個暴栗。

“怎麽這麽不聽話?”

急得荏南立刻看著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含著委屈,又不敢反駁,嘴唇動了動發出含糊的聲音,卻最後也什麽都沒說。

她的手也無意識地在他襯衫上輕輕揪著,揪出一小片褶皺,指尖扣在他心口上,隨著動作隔著薄薄的襯衫微微摳著皮膚。

“吃飯去吧。”

他將那隻手拿了下來,大掌將荏南小小的手全部包住,溫暖的掌心烘著她的手背,掌根的薄繭擦過她的指節。

卻隻握了一瞬,便又放開了。

荏南看著兀自下樓的背影,追了上去,牽住那隻大手。

“大哥等等我。”

江慶之沒回握,卻也沒有甩開,就這樣任她牽著,往飯廳走去。

*

本篇中的詩為汪靜之《蕙的風》,一九二一,九月三日寫於杭州第一師校,受到新思潮的影響,表現了突破傳統封建禮教,清新自然的青年間的愛戀。本詩的背景正是汪靜之寫給戀人的情詩,可惜現實中被棒打鴛鴦了,因此也透露出眷侶分離難相見的傷感。
全文如下:
蕙的風
是哪裡吹來
這蕙花的風——
溫馨的蕙花的風?
蕙花深鎖在園裡,
伊滿懷著幽怨。
伊底幽香潛出園外,
去招伊所愛的蝶兒。
雅潔的蝶兒,
薰在蕙風裡:
他陶醉了;
想去尋著伊呢。
他怎尋得到被禁錮的伊呢?
他隻迷在伊底風裡,
隱忍著這悲慘而甜蜜的傷心,
醺醺地翩翩地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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