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下午,桑絮手裡握著把小米,蹲在隔壁院子裡逗弄被余暗救活的黃鸝鳥。
金黃的羽翎已經全幹了,白日光線照亮一雙泛出幽藍色的眼珠,映襯孔雀藍的翅翎和尾巴尖,怎麽瞧都比昨夜還要漂亮許多。它的精神頭也是肉眼可見得好,雖然暫時還飛不起來,但靠著桑絮伸過來的手指已經能勉強站立,棕紅的鳥嘴正一下下輕啄她手心裡的米粒,不時發出兩聲悅耳啼叫。
是隻適應力極強的活潑的鳥。
余暗此時推開鐵藝大門走進來,桑絮看見他手裡捏了不少柳藤和枯草。
“要做什麽?”她把小米灑在地上,指尖撫乾淨手心粘住的顆粒,跑去余暗身邊。
余暗看了眼留在原地吃谷食的鳥,把柳藤和枯草攤開放在小桌上,“我在大院裡撿了點樹枝,給它編個鳥窩。”
“你還會編鳥窩啊。”桑絮跟著坐到小桌旁邊。
“嗯,”余暗挑出一隻光溜溜的柳藤,手指靈活的勾繞打結,又將細長枯草葉與之糾纏在一起,草編物慢慢有了雛形,“你看像什麽?”
“是知了!”桑絮驚得瞪大了眼,“余暗你好厲害!”
余暗捏著底部捋緊藤條,再撕兩片指甲蓋大小的草葉插在中間,這才遞給桑絮,“猜對的獎品。”
“謝謝。”桑絮笑眯眯地接過來,手指輕撫草葉裁的蟬翅,“我以前在學校門口見人賣過,這還是第一次知道它到底是怎麽編出來的。余暗,你怎麽什麽都會呀。”
“我媽以前在家裡養過雞,她教我編了雞籠,還有這個。”余暗看一眼她捏著草編物的歡喜模樣,繼而拿起柳藤和枯草葉編鳥窩。
他動作快,鳥窩又小巧,沒多久手裡就出現一個藤條裹枯草葉的窩狀物。
桑絮趁他收尾,趕緊把小鳥捧來放窩裡。
“你看!正好!”桑絮舉著鳥窩給余暗看,難掩愉快和激動。
“嗯。”余暗點頭,隔著透明玻璃窗看了眼客廳牆上的鍾表,“放著吧,該去上舞蹈課了。”
桑絮應聲,突然想起什麽又抬頭看了看天,“還是放在你臥室吧,我媽媽說今天預報要下雨。”
“好。”余暗帶她進了屋子。
看小鳥始終安靜地躺在窩裡,桑絮這才放心地從他臥室走出來,路過客廳拿起裝著舞鞋和舞衣的包袋,她和余暗一起出了門。
走到半路天就暗沉下來,越發張揚的風催得兩人不由加快腳步。看著余暗手裡還未撐開的傘,桑絮心裡踏實了些。
所幸傾盆的雨剛砸下來,他們正好一起邁入大廈的門簷。她回頭看地上被砸得高高揚起又紛紛墜落的雨點,耳朵裡滿是水聲和路人驚呼。
這一場夏末的暴雨終於吹響了景春連綿雨季的號角。
*
距離開學報道的倒數第二天,周三。
這是桑絮暑期的最後一節舞蹈課,她看了看窗外陰沉的天,細密的小雨沒有半點要停歇的意思。
“我今天有點不太想去。”她穿上張婉君遞來的針織薄外套,無奈地撇撇嘴。
張婉君伸手替她扣好頸下的第一顆紐扣,“最後一次了,要有始有終。”
“好吧。”心不甘情不願只能表露在臉上。
“今天我開車送你,”張婉君笑著摸摸她的頭,“余暗,下雨你就別跑了,不安全,留在家裡看電視吧?”
“不了,我陪絮果兒一起,不然她不高興要翹課了。”他打趣道。
桑絮衝他皺了鼻尖,佯裝不滿。
這是張婉君最喜看到兩個孩子的友好親昵場面,不禁伸手撫了撫余暗的頭髮,“暑假一直讓你照顧妹妹,真是辛苦你了。”
余暗馬上搖頭,“阿姨,一點都不辛苦,和絮果兒一起我很開心。”
桑絮看他笑得溫和真誠,自然而然也彎起唇角。
她總能輕易就被余暗的情緒傳染,他渾身都是輕松又積極的能量,和他在一起她也很開心。
但上帝太無聊了,總喜歡和人開玩笑。
最後這節舞蹈課下課後,她在教室門口等了許久,始終沒有等來余暗。她中途跑去一樓的閱覽室,也沒尋見他,複又回到四樓耐心等著。直到這層樓的教室都下了課,大廈管理員上來清理樓層,她被迫下樓。
天色一點點暗了下去,連藝術中心也要鎖門了。
桑絮在管理員催促的目光中走出大廈,一陣裹挾秋雨的冷風吹得她一個激靈。從包袋裡拿出花傘,她一手攏緊外套一手撐傘,獨自走入雨中。
或許是余暗臨時起意回家睡覺睡過了頭,又或者是看錯時間才沒來接她。明知這不會發生在來了就會一直陪她到下課再一起回家的余暗身上,桑絮還是替他找好了理由。
直到她在大廈不遠處的小胡同口看見了一柄眼熟的藍黑格子傘,它被人撐開倒翻在地上,傘架支出的防水布料上已經積了不少的雨。
是余暗近期常打的傘。
桑絮走過去攏起傘,冰涼的雨水順著傘柄淌濕了她的袖口和手肘。
她兩手各捏著一把傘,綿密的風雨已經漸漸吹濕她的褲腳。她小心翼翼地朝胡同裡走,在即將拐彎的當口,終於見到了拐角處被雨澆得濕透的余暗。
還有那個正被他摁在地上的穿著跆拳道服的男孩子。
鮮血從男孩的鼻孔和唇角滾落,混著雨和泥濘,一滴一滴染花了他身上的白色製服。
刺眼得讓人心驚,但余暗沒有停。
他猙獰瘋狂地揮拳,面容比她初見他時還要陰鬱可駭萬分。
這才是真正的余暗。
桑絮想跑,卻渾身僵硬地挪不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