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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臣》第二十八章 偶遇
其他兩個女子知道她大舌頭的德行,能將三分說成七分,嘲笑道:“別忘了,這裴府還有一位正宮娘娘,還輪不上你。”

戀兒柳眉挑得高高的,摸著自己剛塗染水仙花的指甲,“一個啞巴,也配和我爭?若不是她,裴大人名聲何至於這般差?要我是她,羞得自請下堂,哪還有理由繼續待著?”

她們對視一眼,就見眼裡滿是輕蔑之色,都知道四公主肮髒的名聲,紛紛笑成了一團, 渾然不知廳外有人聽去全部。

寶蘭聽得生氣,怕公主傷心,解釋道:“昨晚宴上,這個舞姬不長眼色,把酒灑到大人身上,事後大司馬代為賠禮,送來這幾個瘦馬。大人在病中,沒有功夫處置,公主不如替大人清理內院。”

寶蘭沒有壓低聲音,故意要讓廳裡的人聽見,果真就見她們安靜下來,紛紛閉上了嘴巴。

戀兒卻知道四公主是啞巴,據說還是一副軟弱性子,立即笑盈盈走出花廳,主動賠禮,“是妹妹不懂事,說錯了話,姐姐千萬別生氣,以後妹妹還要仰仗著姐姐,一起互相扶持,伺候大人。”

寶蘭聽到她喊姐姐妹妹,就惡心得不行,正要出口訓斥,芙珠輕輕拉住她袖子,示意不要出頭。

她明白戀兒的用意,故意激怒她翻臉,好給裴駒留下一個潑婦的印象。

但她們想錯了,她和裴駒並不是真夫妻。

寶蘭替她咽不下這口氣,“公主已經是裴府的主母,何必看她們臉色,直接驅逐出府,大人也不會說什麽。”

芙珠搖頭。

若真將她們趕出去,才是趁了崔安鳳的用意,好借此機會告裴駒一個慢待上司,目中無人的罪名,到時候連同朝裡諫臣一起彈劾,局勢就難以控制。

她明白這點,裴駒只會比她看得更透。

這三個人,是絕不可能送出去了。

與其讓裴駒做這個決定,不如她先做主,也好過到時候讓他為難。

芙珠就讓寶蘭去安排。

但她一個人待在屋裡,想到戀兒那些話,明知道不可信,心裡仍發著酸意,就像是冒出小泡子,她一個個按滅,又一個個浮起來,心裡發麻發酸。

消息傳到主屋時,裴駒正在換衣,準備邀請芙珠一道出門,去赴文海閣的約。

長柳走進來,有事要稟,“三位舞姬被公主留下,安排在北園住著,銀票和賣身契要收起來嗎?”

長柳說完,特意抬頭看了一眼。

裴駒唇邊的笑漸漸淡了下去。

銀票賣身契這些,原本是用來打發舞姬們出府,裴駒現在生著病,正需要清心休養,他拿這理由婉拒,崔安鳳想發作也沒有理由。

但現在,已經有人替他做出決定。

裴駒嘴唇略顯蒼白,眉目間也冷清了起來,沉默許久後,淡淡道:“就聽公主的安排。”

……

接下來幾日,裴駒靜心養兵,芙珠也不去打攪。

二人沒有見面,相安無事。

倒是北園住著三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兒,白天夜裡熱熱鬧鬧,笑聲一片。

最近天冷了,芙珠身子不大舒暢,不想驚動眾人,讓寶蘭買來一些薑糖,潤潤嗓子。

寶蘭提議道:“公主在宅中待悶了,不如出去走走,聽說文海閣又進了許多套藏書,坊間正搶手著呢。”

芙珠不由停下了翻書的動作。

她想起和裴駒的約定。

那天說好要去文海閣,現在他病了,她似乎也病了,兩個病人湊在一起,病氣傳染,難怪她最近悶得慌。

主仆二人走得匆忙,事前沒跟府裡說過一聲,長柳猶豫著要不要上報此事,聽到書房裡,大人響起的咳嗽聲,也就暫時壓下不表。

芙珠在文海閣包了一塊地方,專門看書,期間沒有人來打攪,只有書閣裡的夥計挑著茶壺,過來端茶送水。

芙珠看書正入神,沒有抬頭,余光忽然掃見一抹玄青色衣袍,有個人影從窗子外匆匆走過。

芙珠目光卻一下子定住,腦子還沒跟上來,身體已經先做出反應,急忙追了出去。

她氣喘籲籲追到大街上,追了很久,在人群裡,還是跟丟了那個人。

芙珠大口喘著氣,四顧茫然,直到寶蘭著急追上來,也是喘氣不定,追得腰都快累斷了,“小姐要去哪裡,跟馬夫說一聲就是,何必親自過來尋,書閣還回不回去?”

芙珠搖頭。

寶蘭問,“現在天色還早,小姐還去其他地兒逛逛嗎?奴婢知道附近是靜安寺,求平安最靈光了,公主正好替大人祈福。”

芙珠想到裴駒,心也就定了起來。

就在離去的時候,沒有留意到身後的街角巷子,出現一抹玄青色身影。

李琢這趟出宮,專門來找一位醫術精湛的老大夫。

如今他雖為坤寧宮的總管,被架到這麽高的位子,周圍無數雙眼睛盯著,前些日子就以莫須有的罪名被崔安鳳押到殿前,打了一頓板子,丟臉不說,渾身落滿淤青。

崔安鳳這是在警告,他跟當初承歡殿的小太監沒什麽需要,以前被他打,現在還是被打。

李琢就借著治病的由頭,趁機出宮。

他照著地址,挨個尋過去,與身後的芙珠漸行漸遠,再也沒有交集。

老大夫在巷子最深處,館子破舊擁擠, 擺著零零落落的雜物,只有一個瘸腳婆子在看病,李琢恭候在外面,等婆子出來,他挑簾進去,在案上放下一錠銀子,“這是定金,事成之後,還有賞,只求先生替我易骨。”

老大夫抽著水煙,並不摸銀子,眯著眼道:“易容容易,易骨難啊,要骨頭挪位,非常人所能忍。”

李琢微笑道:“先生怎知我不是常人?”

老大夫見他穿著尋常,衣料質地皆屬上乘,又看他生得面如白玉,唇紅齒白,做派不像尋常人,心裡有了數,還是搖頭道:“易骨術乃屬歪門邪道,我怕惹官司,趁現在沒人,郎君請走吧。”

“我自有我的事要做。”李琢擅自往桌上放了一錠銀,又一錠銀,直到第十錠,老大夫不看不打緊,無意瞧了一眼,被閃到了,之後看了一下又一下,手心癢癢的。

這時聽李琢一聲輕歎,“先生千金難換,今日是我叨嘮了。”

老大夫眼看著白花花的銀兩被收走,仿佛煮熟的鴨子飛了,連忙挽留,“倒也不是不可,只要你能忍得痛,我就能替你易骨。”

……

今日天色陰沉沉的,靜安寺的香火不盛,越發顯得佛殿裡寂靜雄偉了。

芙珠第一次來到佛寺,對一切充滿好奇,不敢褻瀆神佛,恭恭敬敬跪在蒲團上,祈禱裴大人的病快點好起來。

四下裡寂靜,漸漸生出一股異樣。

芙珠察覺到一道目光跟隨著她,不由掃視身邊,望向殿外,就見天高雲闊,人影寥寥,一名掃地僧在打掃殿前落葉,一切都如常,她隻道自己多心了,慢慢收回目光。

殊不知,遠處鍾樓之上,正站著一個高大健碩的男人,一身牙白圓領袍,青靴玉帶,站在鍾樓中,背後山巒萬丈,眉宇間射出凌厲逼人的神色。

他眼風極好,望入殿中,少女的身影撞進他的視線裡。

少女戴著帷帽,看不清面容,背影卻十分纖細消瘦,她伏下身子祈禱,裙擺落在繡滿佛像的蒲團上,在暗光中隱隱流轉著金光,格外惹人眼。

崔安鳳背著手打量。

榮卿站在身後,稟道:“李琢今日出宮了,說是去治病,屬下派人跟在後頭,誰知李琢這小太監狡猾,故意繞來繞去……”

榮卿支支吾吾不敢說,崔安鳳輕笑一聲,“跟丟了?”

榮卿見主公並未責怪,似乎早就想到了,“主公知道他去了什麽地方?”

“他去找易骨師,為的是混入秦州隊伍裡,摸進龍脈。”崔安鳳在宮裡眼線密布,早就知道李琢偷看機關圖一事,但並沒有揭露,由著李琢暗地裡搗鬼,除了有一番看笑話的心思,當然還有更深的目的。

“想與我爭,真是不自量力啊。”

崔安鳳唇邊帶了一抹譏諷,目光望到遠處,就見佛殿裡竄出一道貓影子,很快少女追了出來。

她低著頭慌張張的,似乎在找東西,摘下了頭上的帷帽,露出一張海棠花般嬌豔的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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