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原本派出援兵,是李琢中途攔斷,捏造我筆跡,假傳詔令,胡蘇這個蠢物,竟也信了,最後和裴駒一起困死城中,與我何乾?”
芙珠怔住,眼裡滿是震驚,看到崔安鳳被劇痛折磨得眉目扭曲,她渾身發抖,恨他恨得咬牙切齒,顯然不信這番說辭,不上他當。
“你不是人,簡直畜生……畜生,殺你。”
四目相對,她目露恨意。
崔安鳳額角青筋爆出,反而愈發催動體內毒意,禁受不住,身軀猛地一沉,從馬背栽倒,一時不動彈。
芙珠被他牽連,也一同栽倒下去,被他卷在懷裡,有他做肉墊,倒不那麽疼了,男人的面龐近在咫尺,她看得膽戰心驚,當即將他推開。
崔安鳳突然睜開眼,眼珠子一轉不轉,猩紅狡猾,宛如索命的無常,攥住她手腕,“你……”
芙珠立即撿起地上的碎枝,刺進他胸口,就此逼他放手。
崔安鳳胸口一疼,反而筋脈活絡過來,看清楚了她,目光變得凶惡。
芙珠害怕後退,胡亂撿起地上石頭,朝他身上砸,卻見被砸得頭破血流,不躲不避,逼上前來。
還差幾步,他身體搖搖欲墜,轟然倒下,無比狼狽摔在她腳邊。
毒終於發作。
崔安鳳軀體抽搐,眼睛鼻唇不斷往外冒血。
他將七竅流血,中毒而死。
不死,除非有解藥。
狹長的眼角淌進血,恍惚間,他眼前是一片血紅的死海,水面之下湧動黑暗,而無數雙猙獰的手從這片翻滾的黑暗中生出,抓住他,黏著他,纏緊了他。
他即將墮入無邊深海。
耳邊卻響起女人細弱的喘息。
他伸出手,妄想抓住眼前女人柔軟潮濕的裙擺,死死抓住最後一根救生浮木,卻連衣角都沒碰一下,眼睜睜看她厭惡往後避開。
劇痛在體內發作,崔安鳳眉目抽搐,唇角鮮血蜿蜒,他本就生得英俊,只因平日裡氣焰過於猖狂,讓人只見到他的壞,現在稍稍流露出病態,反倒讓人覺著可憐。
芙珠目光閃動,忽然朝他靠近,伸出一隻緊握的手,裡面似握著東西,對他說道:“我有解藥……求我。”
崔安鳳何等高傲,也知芙珠這麽恨他,絕不會輕易交出解藥,其中有詐,他額頭抵地忍痛,決不能情輕易開口。
“……不要,好……毀了。”
芙珠作勢翻手,要砸碎手心裡的解藥瓶子。
崔安鳳驟然闔上眼,生死面前,他不得不抓住任何一絲生機,脖子裡跳出根根大筋,毒血已經湧出喉嚨,厲聲道:“給我。”
芙珠雙唇緊抿,走到他面前,懷孕的緣故,彎不下腰,說:“接著。”
崔安鳳伸出雙手,接住她手中掉落之物,冷冰冰的,竟是塊石頭,芙珠以為他會面露絕望,在怨憤當中死去,但他隻愣住一下,隨即大笑,笑聲中顯著厲色,目如濃紅,朝她咧嘴,一字字猶如催命符,“崔芙珠,你聽著,你欠我一條命。”
“你欠我一條命。”
“崔芙珠。”
山林烈風,無數遍回蕩這句話。
恐怖的話聲仍在不斷回響,芙珠看他四肢軀乾抽搐,栽地不醒,心裡說不出的痛快,同時暗生警惕,別是他再一次的裝死。
這回芙珠小心翼翼探他鼻息,還有氣兒,隨即從他身上摸到一把匕首,不由握緊了緊,刺死之心燃燃燒起。
但就這樣讓他死了,未免太便宜了他。當初她被灌下啞藥,斷了一生開口的念想,滿心絕望,當時她多大。
她恨他。
他毀她嗓音肉體,毀她清白。
糟踐她所有的自尊自愛。
現在輪到她以牙還牙。
一直以來,壓抑在心間的憤懣、恨意終於在此刻如洪水般傾瀉。
於是拉起崔安鳳的右手,仿佛他們十指緊扣,但接下來,她將匕首對準他的手掌,眼皮不眨,朝著手腕處乾脆利索落下去——
匕首將落下時,忽地,林間蕩起一股妖異般的狂風,吹動她臉上發絲,也吹起了男人的袖管,從臂間滑落,展開寬大流麗的袖面,飛龍盤旋,怒目圓睜,一雙紅沉沉的眼睛似要飛出來,衝到她臉上。
就這一瞬間,芙珠眼中迷亂,手心不穩,刀尖劃破他手腕,一直劃到他掌心。
“咯吱”!
隻刺進中指。
他這根手指骨節分明,筋連著骨,生硬難斬斷。
她心中一團冷火,越團越大,刺下第二刀子,力度更深,更狠,終於將手指軟爛模糊,終於與手掌分離。
截斷刹那,從鋒利鮮紅的傷口處迸濺出一股溫熱的血液。
嫣紅的液體順著刀尖,沾滿她雙手,芙珠已不再像剛才那樣顫栗,下一瞬,已經對準崔安鳳的脖子,冷靜到極致,這回發狠了要他死。
忽地,腳下地面似乎顫動,遠處叢林間烈馬狂嘯,火光隱隱,似有外人進來。
大批禁軍搜捕過來了。
崔安鳳入林子許久,沒有動靜,榮卿不安,怕主子出意外,領著人進來搜了。
再過不久,將搜到這裡。
芙珠滿臉慘白,自是不肯放棄這絕好的機會,但轉念一想,他直接死在這裡,手下黨羽必不善罷甘休,死咬她不放。
若留他一口氣,苟延殘喘,部下精力放在醫治他,她還能留出時間逃跑。
芙珠很快想好答案,抹去臉上的血珠,撿起地上的斷指,緊攥在手心,艱難起身,來到附近的懸崖口。
一擲而下。
迷霧風雲之中,斷指墜落,濺開點點血,隨即了無蹤影。
崔安鳳就算醒來,身邊名醫華佗環繞,尋不到斷指。
誰也救不了他。
想象他醒來後如何咬牙切齒,為自己這具殘廢的身體發狂,都無濟於事,恨極了她這個始作俑者,芙珠絲毫不怕,隻覺一股快感從心頭鑽出。
淋漓暢快極了。
果真不久,芙珠藏在濃密的草叢,看見禁軍進入林中,到處搜捕,佩劍直直插在眼前,捂住嘴不敢發聲兒,隨即他們發現只剩了一口氣的崔安鳳,連忙送出去醫治。
趁禁軍不注意,她悄悄離開,天色漸漸發白,她體力不支,剛走出山林,暈厥倒在路邊。
暈前一刻,芙珠恍惚中看到一道似曾相識的身影朝她走來。
她腦海中浮現倒在血泊裡的崔安鳳,最後是裴駒。
裴駒來接她了。
……
馬車裡在治病,氣氛凝重。
榮卿守在外邊,腰間掛著佩劍,來回踱步,不時望向車廂,難掩一臉焦急,也漸漸發現不對勁。
主公進林尋人,找到他時,身邊不見了四公主,且主公嘴唇發紫,渾身抽搐不已,一看就是中了毒,甚至手上……
那這下手之人……
榮卿關心則亂,此時才冷靜下來,暗道一聲不好,立即派兵搜捕下毒的四公主,另外特地囑咐,隻抓活的。
車廂裡有了聲響。
大夫妙手回春,將人救醒了,他臉色蒼白,雙唇烏紫,胸前衣衫層層透出冷汗,起伏劇烈,一股鑽心之疼從手腕處傳來,他慢慢抬起手,已經仔細包扎過,滲不出血,唯獨五指中間往下塌陷,不見了一截,空空蕩蕩,觸目驚心。
許久過去。
從馬車裡傳來虛弱又冰冷的聲音。
“抓到她,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