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山野是在王虎的快餐店裡忙完午餐高峰期時,知道自己被阮玫拉黑的。
不到十五平米的店面被快餐台佔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地兒擺了兩張折疊方桌,牆壁上的綠葉風扇呼啦呼啦地轉動,卻沒辦法吹散店內的潮濕悶熱。
從額頭沁出的汗珠沒顧得上擦,迅速下滑滑進了眼角,刺了他的眼。
陳山野沒揉眼,瞪著自己發出的「起床了嗎?」和那刺眼的紅點發愣。
他垂著頭,汗水順著黑色發梢滴到手機屏幕上。
世界安靜了下來,像沉入了海底,耳朵被海水堵住。
不知時間多長,可能有兩分鍾,也可能只有二十秒。
王虎從廚房探出腦袋,喊了他一聲:“山野,有客人呢!”
從漩渦裡掙扎著浮出海面,陳山野猛抽了一口氣,應了王虎一聲,把手機塞回後褲袋,問客人要打包還是在店裡吃。
鐵杓把餐盆裡剩余不多的香菇燜排骨舀起,在腐竹肥腸也扒拉了一大杓,蓋上煎蛋和青菜,小山一樣的菜肴飯盒蓋子都快壓不住了。
“老王,你繼續讓山野在這幫忙吧,有他在我才能吃上肉啊。”熟客掃碼付款,拎著沉甸甸的飯盒笑眯了眼。
“滾蛋!把我說得像鐵公雞似的!”王虎揮著手,嘴裡嫌棄但臉上還是笑開了花。
陳山野做菜好吃在這附近算是傳開了,他和他媳婦口味偏重,下手容易多鹽多油,有的菜式也辣過頭了,外賣app評價裡好壞參半。
可過年後陳山野一來,把菜式和口味都調整了一下,普通日常的家常菜也被他做成了招牌菜,加上這人實誠,給人舀肉菜從不抖杓,一開始王虎還有點意見,覺得入不敷出,可一見疫情平穩後,店裡的外賣訂單和到店客人都有明顯的大幅度增長,快餐店經濟實惠還好吃的口碑算是做起來了,王虎也滿意得不行。
“哎,山野你真的不考慮來我店裡一起乾?”王虎送走客人,回頭問他。
陳山野低頭裝著兩份飯:“不了,嫂子下個禮拜就回來了,你也不用再出多一份錢請我。到時候我把幾個菜譜記下來給你,你們到時候照著做就行,有什麽問題還是可以隨時來找我。”
王虎不是第一次被陳山野拒絕,也是意料之中了,便不再強求:“好吧,等我媳婦回來,她說要請你喝酒,你到時候一定要來啊。”
“你忘了我晚上乾哪行的?不能喝酒。”陳山野把飯盒蓋好,裝進塑料袋裡。
“哎喲,對對對,你看我這腦子,記不住事兒。”王虎猛拍了一下腦袋。
這一拍又想起了件事:“對了對了,我媳婦下禮拜回來時,她堂妹也跟著她一塊兒來廣州,之後會在我們店裡幫忙,到時候介紹你們認識啊。”
他擠眉弄眼笑道:“說不準到時候你們看對眼了,那你今後還得喊我一聲堂姐夫嘞!”
陳山野皺眉:“我什麽情況你還不清楚?怎麽跟鍾芒一樣,瞎介紹個什麽勁啊?”
“你家那婆……”王虎頓了頓,還是換了個斯文一些的說法:“你媳婦都走那麽久了,鍾芒不知道,我可是知道你去年就準備搞手續的。你白白等了她這麽些年,也算仁至義盡了,他媽的早就該這麽做了!”
去年王虎剛開店時陳山野也過來幫忙過幾天,一次不小心王虎聽到了他跟誰講著電話,大抵是律師吧,陳山野谘詢著他這情況要怎麽搞起訴離婚。
王虎一直忿忿不平,他四年前就認識陳山野了,那時陳山野才剛來廣州,在他隔壁租了個小單間。
這男人真是能忍,對老婆跑了這件事絕口不提,等到一年前鍾芒來了廣州找陳山野,他才從鍾芒嘴裡得知了這事。
他和媳婦都覺得那女人瞎了狗眼,可又無可奈何,小縣城和大城市,小司機和大老板,確實是天壤之別。
“別耽誤人家姑娘,我一天沒搞好手續我都……”
在塑料袋上系結的動作停下,陳山野想他可能知道了為什麽被阮玫拉黑了。
他想起王虎的微信,是拿他家一對雙胞胎姐妹花做的頭像。
而他,用的是陳思揚做的頭像。
他拎著兩份飯回了出租屋,在鍾芒房門敲了敲,等了一會,專門起床吃午飯的鍾芒開了門,打著哈欠打招呼:“哥……”
鍾芒走進廁所撒尿,口音含糊:“你先吃啊,我還沒刷牙……”
等他洗漱完出來,見陳山野坐在凳子上發愣,飯盒還擱在塑料袋裡沒取出來。
“你怎麽了?心裡有事呢?”鍾芒拆著袋子,陣陣香氣從飯盒裡頭傳出。
“鍾芒。”
“嗯?怎麽了?”
“你之前是不是說過,我的微信頭像,一看就能看出來我是結過婚的?”
鍾芒把飯盒蓋掀起,點頭答道:“那肯定啊,我之前不是讓你把頭像改一改,改成自拍也好風景也好,這樣你想要處對象,也方便和人姑娘聊會天,別一開始就把人嚇跑嘍。”
他掰開筷子夾了塊排骨丟進嘴裡,排骨燜得入味酥爛,牙齒輕輕一咬便骨肉分離。
鍾芒把骨頭吐出,接著問有點魂不守舍的陳山野:“哥,你怎麽了?我好久前跟你說的了吧,怎麽今天突然又提起了?”
“……算了,沒事,吃飯吧。”
鍾芒不解陳山野的欲言又止,可饑餓讓他沒繼續追問,滿得快溢出來的豐盛美味奪去了他的注意力。
所以他也沒留意到,陳山野把竹筷子捏得極緊。
*
陳山野把方向盤握得極緊,幾乎用盡全力。
他挑眼看後視鏡,那輛白色飛度已經消失在視線裡了。
不知在哪一個路口兩人分道揚鑣。
“師傅,剛剛的追尾是那位靚女負全責嗎?”後排的男乘客操著一口不鹹不淡的普通話好奇問道。
陳山野懶得解釋太多,隔著口罩回答他:“對的。”
“我看你們剛剛聊的時間不長啊,怎麽那麽快就談完啦?”
“我說我車上還有客人,別耽誤太多時間了,反正問題不大,就私了了。”陳山野在紅燈停下,雨刮高頻地撥開他眼前的迷霧,又很快模糊不清。
男乘客笑出聲:“我看不是吧,是不是看那個靚女長得好看,借著私了,趁機加她的微信啊?”
陳山野回想起那個刺眼的紅點,搖頭笑笑不答。
男乘客還在自顧自地發表推理結果:“她也一定是對你有點意思的啦,見你沒有雨傘,還把自己的傘給了你,哎,人長得帥就是有著數啊……”
陳山野側過臉看倒著放在副駕駛地墊上的折疊傘,傘面掛著一顆顆水珠,像朵快要在夜間綻放開的紫黑色玫瑰。
雨傘是他剛說完話,阮玫硬塞到他手裡的,傘柄帶著她的余溫,傘下還籠著她的香氣。
他不曉得要用什麽詞語來形容阮玫身上的香味。
像是插在洋酒瓶裡,以酒為養分的玫瑰,綻放時強勢霸道,可花瓣卻是被養得嬌艷柔軟,碾碎後散出的香氣時刻都讓人微醺迷醉。
阮玫把雨傘塞到他手中後就退出了傘外,一瞬間,頭頂的熊熊火焰被傾盆大雨淋了個通透。
貼著額角和臉頰的一縷縷發絲是珊瑚色海藻,浸在水裡的眸子是清透小溪裡的鵝卵石,陳山野聽見她說:“雨傘你拿著,然後,車子修了多少錢你告訴我。”
陳山野後槽牙磨了一下,話音說出口竟帶了些委屈:“可是你把我拉黑了。”
阮玫拉開車門,手舉在發頂做著微不足道的遮擋,扁著嘴說:“我早把你放出來了……才發現你也把我刪了。”
————作者的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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