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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玫瑰》Night.81(3100+)
車來車往的馬路是一條不會因為少了一顆石頭就停下來的河流。
太陽落下月亮升起,城市這個鋼鐵城堡日以繼夜地,呼哧呼哧運轉著龐大身體裡頭的每一個或大或小的齒輪。

在多個繁華綜合體商場中間夾縫生存的居民小區裡有著數不盡的咖啡店和樓上鋪,臨街的霓虹燈牌從下午就開始點亮,桃粉色的燈管勾勒出一隻拋媚眼的長耳兔,騷裡騷氣地向路人送出飛吻。

tony看著鏡裡女孩的火紅卷發,手指撚起發尾像花瓣般在指尖搓揉,他不滿地嘟起厚唇:“你確定好了?”
阮玫點點頭:“是啊,來吧,以後還有機會可以染回來的。”

“是誰讓你甘心做回乖巧清純小白兔啊?”tony縱有不甘,也只能打了個響指讓工作室助手準備一下黑色染膏。
“不是甘不甘心的問題,只是有一個場合,我頂著一頭紅頭髮去,不太合適。”

“那你可以戴假發嘛,染黑了要重新養一段時間頭髮,才能再漂了哦。”
不是每個亞洲人都適合火焰一般的發色,tony對阮玫一頭紅發情有獨鍾,他做造型向來看的是每個人整體的感覺,不是一昧地將時尚流行的元素全堆疊在人身上,而阮玫就是那個天生適合火紅發色的人。

“天氣多熱啊,我發量又多,戴假發太醜了。”阮玫看tony老師滿臉不情願,扯起嘴角笑笑:“哎喲,等過一段時間,你想往我頭上倒什麽顏色就倒什麽顏色,我當你的實驗小白鼠,ok?別不開心啊寶貝。”
“好啦,知道啦。”

染黑又拉直,阮玫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竟有點像剛進入大學時的那副青澀模樣。

告別tony,她驅車前往高鐵南站,鍾芒奶奶和陳山野父親的高鐵還有一個多小時就到站,她在的地方和陳山野所在地分別在城市兩端,她就不專門兜遠路過去接他了,陳山野自己坐地鐵去南站。
火焰燃燒了太多年突然被熄滅,阮玫有些不習慣,停紅燈的時候總拿手機前置鏡頭當鏡子照。

在停車場停好車,阮玫接到陳山野電話,說他已經在出站口等著了。
隔著老遠她就瞧見站在落日余暉裡的陳山野,快要與橘黃橙紅融為一體。

自從前兩天那場要把整個城市都淹沒的滂沱大雨之後,水洗過的天空艷麗得驚人,每日傍晚太陽沉沒入火海的這段時間,朋友圈總會被各個角度的絕美夕陽紅相片佔領刷屏。

阮玫晃著一頭黑發從看著手機的男人面前走過,見陳山野沒反應,便折返再走過一次,還咳了一聲。
居然還沒反應,阮玫撅著嘴,大跨一步來到他面前抬頭盯著他。

陳山野眼皮微微抬起掃了一眼,一時沒對上姑娘的臉,只看了黑又直的頭髮,想著怎麽又是個搭訕的,不耐地嘖了一聲想往後退。
腳跟抬起,他才察覺到異樣。

“你搞嘛?怎麽把頭髮……”陳山野睜大眼,不可置信得連話都沒說完。
“嗯,紅頭髮太久了嘛,換一下心情。”阮玫看男人露出驚訝的表情,心中對自己的新髮型頓時沒了幾分信心,又摸出手機照著自己,皺眉問:“是不是很奇怪啊?現在看上去好像高中生,是不是太裝嫩了一點?”

陳山野伸手繞了一束黑發在掌心,手指從她臉頰邊往下滑到發梢,柔順的烏絲在空中根根飄散:“不會,好看的,和你身份證上的相片很像。”

他自然知道阮玫不可能僅僅因為因為換心情才去做頭髮。
明天是鍾芒的告別式,之後他們要開車送鍾芒骨灰回老家下葬,阮玫從昨天開始就一直是黑衣黑褲的打扮,他沒想過她竟然連頭髮也去染黑了。

陳山野將發絲順到她耳後:“雖然你怎麽樣都好看,但寶啊,你不需要這樣……”
他不希望自己改變了阮玫原有的生活狀態。

阮玫搖頭,反牽住他如夏風一樣暖和的手掌:“我覺得需要的。”

陳山野看她被夕陽倒入濃稠琥珀蜂蜜的星眸,伸手把她柔順服帖的發頂揉亂。
許多的話最終融化成一聲喟歎:“你啊……”

阮玫來的時候鍾奶奶那趟車還有半小時才會到達,兩人站在出站口看天空裡剛出爐烘得極暖的金黃色吐司被深海巨鯨張開嘴巴一口口吞下。
陳山野摸出手機看時間的頻率越來越高,阮玫站在他身邊,能感受到他身上繃得越來越緊的弦。

那一天天亮之後,鍾芒的遺體被運往殯儀館,陳山野也在陳河川起床後給他打了電話。

父親在電話那邊沉默了許久,久得陳山野剛挺直起來的腰背又快要一寸寸彎下去時,陳河川才開了口:“我等會就開車去村裡跟奶奶當面說這件事,鍾芒的後事,等我和奶奶商量一下再看怎麽做。”
陳山野垂頭對著電話哽咽:“爸,對不起。”

“山野,這不是你的錯。”
陳河川也有點找不著自己的聲音,再說了幾句才掛了電話。

再隨後,很快是沈青打電話來重複確認。
母親哭個不停,說上個月在廣州時不還一起吃了飯嗎,這人怎麽說沒就沒了啊,這孩子怎麽又想不開去碰這破玩意啊。

陳山野一夜未眠,淋了雨出了汗渾身和流浪漢沒差,打了一晚上的手機早已電量告急,阮玫把髒兮兮的人兒拎回家給他洗頭洗澡,塞到被子裡拿出自己的眼罩和耳塞給他套上,四肢像八爪魚攀繞著陳山野不讓他動。
阮玫想讓他睡上幾小時,接下來才能有精神體力去處理鍾芒的後事。
陳山野本來是睡不著的,但視覺和聽覺被剝奪,他只能乖乖閉著眼假寐。

直到差不多中午,陳河川的來電讓兩人從時而踩在雲端、時而掉進漩渦的半夢半醒中走了出來。
阮玫把臥室讓給了陳山野,關上門,到冰櫃裡拿了些冰塊裝進兩個塑料袋裡,躺在沙發上鎮住眼皮上的酸痛。

房間門板薄,男人每說一句對不起,眼皮上的冰塊就在這夏末依然悶熱無比的客廳裡融化掉一分。
這麽熱的天氣,怎麽不能把陳山野心裡的愧疚感也一起融化掉呢?
阮玫流著淚胡思亂想。

……

列車快靠站的時候陳河川來了個電話告知,阮玫牢牢牽住陳山野的手,感受他原本乾燥清爽的手心被汗水沾得潮濕黏膩,筆挺的背脊下有掩蓋不住的傷痛和酸楚。

大批乘客從出站口黑色潮水般湧出,他們等了一會,等到重重人影疏散開後陳山野才見著父親攙著鍾奶奶慢慢走了出來。
阮玫感覺身旁的男人突然搖晃了一下,她咬著唇,把他的手掌握得更緊了。

天色沉了下來,車站亮起了站外照明燈,白晃晃的燈光毫無溫度,除了將人腳下如水鳥倉皇逃竄的虛晃影子照得無所遁形,別無它用。

阮玫拉了拉他的手,側著臉看他喉結滾動,說:“去幫你爸爸拿行李吧?”
半響,陳山野才嗯了一聲,拔腿向來人走去。

還差幾步遠,阮玫正想開口喊人,走在身旁的男人卻停下了腳步,毫無預兆的,咚一聲,雙膝跪地。

心臟仿佛真的停止了幾秒。
那幾秒裡,阮玫聽不到任何的聲音,她低頭垂眸,男人跪在地上的樣子被鋒利刻刀一筆筆雕刻在她的眼睛裡。
等過了那虛無的幾秒後,心臟重新跳動起來,像隻瘋兔子一樣瞎蹦亂跳。
強忍著眼眶裡泛起的水霧,阮玫想彎腰扶起男人,可她沒有。

他是有多內疚,才會在人來人往的車站裡跪下啊?

陳河川眉頭緊鎖,還沒來得及出聲,手裡攙扶著的小老太太已經松開了他的手,加快速度往前走。
這動靜太大,周圍已經有路人圍觀,阮玫看向邁著腿走近他們的老人,無助地喚了聲:“奶奶……這事真的不怪他啊……”

鍾奶奶本已經一頭白發,一夜失去孫子讓她的背脊又彎了一些,滿是溝壑的眼角裡頭閃著淚。
但老人的聲音乾脆利落:“野子,站起來。”
“奶奶,我……”

老人沒給他再一次說對不起的機會,被風霜洗禮過的黑瘦手指一把捏住了陳山野的耳朵,狠狠一擰,就像好多年以前對付她那不聽話的孫子一樣,發怒的聲音裡頭夾著顫抖:“是不是連你都不聽我這老太婆的話了啊?”

奶奶的力氣對他自然是不痛不癢,但陳山野怕奶奶動怒,趕緊從地上站起身,彎著腰讓奶奶繼續擰著他的耳朵:“奶奶,您別氣,別氣壞自己……”

鍾奶奶很快松開手,往這死腦筋的大塊頭手臂上掐了一把,聲音哽噎:“你們這群臭崽子,一個兩個的……都不讓我這老太婆省心啊……”
她拍了拍陳山野的肩膀,這個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性子如何她又怎會不知?
“在電話裡我說得很清楚了,這事不怪你,你也別怪你自己了,聽奶奶的話,好嗎?”

陳山野彎著背,點頭應承了一聲。
阮玫、父母、奶奶、龍北都說這事不怪他,他也知道自己攬著這些事不放很固執很意氣用事。
但他就是放不下啊,一閉上眼,腦海裡就會浮起和鍾芒最後那通電話的內容。

那些,可都是鍾芒的遺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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