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瑛問及他們對江天策的看法。
“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什麽善類，走到今天這一步，也在意料之中。”她親手幫祝真戳開豆漿，另一邊，封紹用餐巾紙墊好一根油條，已經遞到女孩子嘴邊，“根據初步統計，死在他手裡的普通民眾，已經有上千人之眾。這樣的罪行，按理說怎麽也該判死刑，不過，我還是想問問你們的意見。”

祝真輕聲答道：“我們不過是普通人，無權審判他，一切交給軍事法庭裁定就好。”
她頓了頓，語氣中泄出幾分恨意：“我再也不想聽到他的名字。”

蘇瑛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

江天策確實該死，可他活著，自有他的價值。

那位老奸巨猾的陛下，為了預防不測，早就準備好和他一模一樣的AI替身。
在訂婚儀式上，他趁亂偷天換日，走密道逃離首都，這會兒正在鄰近的城市集結軍隊，打算反撲。
有這麽個分量極重的人質在，蘇瑛可以從容拖延時間，為自己爭取喘息之機。

此外，她還有其它的考量。

可這對祝真和封紹，以及那麽多無知無覺中被替換掉的受害者們，並不公平。
所有的政治手段，都是肮髒的。
她也不是純白的底色。

“蘇瑛姐姐，你是怎麽說服蘇叔叔配合我們的計劃的？”見氣氛有些沉重，祝真強打起精神換了個話題。
蘇將軍是陛下的多年好友，又有實權在手，在舉足輕重的位置上乾到退休毫無問題，實在沒有必要冒這麽大的風險取而代之。

“但凡是人，就不可能擺脫嫉妒、猜疑、貪婪等負面情緒，表面的俯首稱臣，可不一定是真的心悅誠服。”蘇瑛一副你明知故問的樣子，卻還是笑著回答她的問題，“而江……而那個人取消婚約，成為壓垮我父親的最後一根稻草，成為我們蘇家的奇恥大辱，我借機暗示幾句，一切便水到渠成。”
人類的本質是雙標——女兒可以任性地守著一個植物人不問世事，板上釘釘的女婿卻不能移情別戀，貿然悔婚。
更何況，他們蘇家失去的，可是未來王后的位置，一二十年後，勢必會被排離權力核心，漸漸沒落，不複今日的風光。

沒有人會為了過往的交情而坐以待斃。

祝真笑了笑，暗示道：“蘇叔叔寶刀未老，等局勢穩定下來，不知道有沒有抱子弄孫的打算？”
楊玄明尚未蘇醒，蘇瑛近幾年不可能結婚生子。
這“子”和“孫”，指的自然是那位即將登基的新陛下會不會另有私心，從外面領一兩個私生子回來認祖歸宗，或是收幾位後妃，抓緊時間造人。

歷史上並非沒有女王，然而那幾位女性畢竟是極少數。
想要爬上最高的位置，想要隨心所欲調動自己需要的一切資源，蘇瑛需要面臨的挑戰還有很多，就連至親也不得不防。

“有沒有打算不重要，關鍵是看我給不給他這個機會。”蘇瑛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抬手摸摸她的頭髮，“我心裡有數，不用擔心。倒是你們，接下來怎麽打算？”
她看向安靜地給祝真削蘋果的男人，試探著發出邀請：“這一年多以來，封紹做為主力，在我們的計劃中發揮了不可或缺的作用。我父親很賞識他，希望他能留下來，接手整個AI系統的管控與優化工作，同時進入議會，參與這個國家的各類核心決策。當然，真真這邊的待遇也不會差，你的形象很好，民望也高，我們可以放出消息，聲稱你始終被蒙在鼓裡，對那個人的陰謀毫不知情，把你包裝成完美的受害者，和他進行徹底切割。這樣，你和封紹破鏡重圓就成了所有人喜聞樂見的事，後續的公關事宜，我會安排專人負責……”

明明是可親可敬的好友，祝真卻像跌進冰水裡，忍不住抱緊雙肩，打了個寒噤。
封紹適時插話，堅定拒絕道：“蘇瑛，我們打算離開這裡。”

他要放棄許多人夢寐以求的一切——權力、名聲、金錢，毫不猶豫地帶她走。
她是自由生長的野草野花，在這個冰冷鋼鐵鑄就的城市裡，只會漸漸枯萎，喪失全部生機。

祝真這才吸進一口新鮮空氣，重新活了過來。
她緊抓住封紹溫熱的手，手心全是冷汗，勉強擠出個笑容，道：“是的，蘇瑛姐姐，麻煩你幫我們換個身份。對外的話，可以說我重傷不治，已經死亡，將黑鍋栽到那個人身上，這樣也有助於轉移民眾的注意力，對你有益無害。”

蘇瑛點了點頭，並沒有強留：“我早知道會是這個答案，行吧，我來安排。”
“以後恐怕很難有再見的機會。”祝真有些依戀地拉住她的手，與此同時，又帶著幾分心有余悸，“蘇瑛姐姐，你會是位出色的政治家。”

有野心有手段，做事雷厲風行，從不拖泥帶水，看來，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她達成目的。
她只希望她在追逐權力的過程中能夠堅守本心，不要變得面目全非。

“借你吉言。”蘇瑛笑了起來，眼底卻藏著哀傷的底色。

兩日後，祝真詐死脫身。
果如她所說，民眾將注意力從AI主服務器何時銷毀轉移至她的“死亡”，由此生出強烈憤怒，請願對江天策實施已經取締了二十多年的死刑，無形中為堅持保留主服務器的蘇瑛留下了足夠的轉圜時間。

檢查室中，祝真活動活動維護完畢的機械臂，對臉色不大好看的高個男人道：“謝謝哥，上次升級的防禦功能特別好用，在直升機上救了我一命呢，以後有什麽新功能，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我。”
祝辰看了封紹一眼，見對方比一年多前還要緊張妹妹，儼然是新生代二十四孝好男友，不死心地問道：“真的要走？”
封紹笑著點點頭，彎下腰為坐在椅子裡的女孩子系好鞋帶，輕聲道：“我和真真打算周遊世界，旅行結婚。等她遇到喜歡的地方，願意安定下來，我再正式邀請爸媽和你去新家做客。”
“你就寵著她吧，把這麽大的攤子丟給我，真好意思。”祝辰沒好氣地抱怨著，聽見他改口稱“爸媽”，嘴角又翹起來，扭過頭用力揉妹妹腦袋，“女大不中留，胳膊肘往外拐！”

祝真尖叫一聲，和哥哥又打又鬧，好半晌才氣喘籲籲地消停下來。
她不客氣地收下祝辰塞過來的銀行卡，對封紹笑道：“阿紹，你現在可是個窮光蛋了，怎麽樣，要不要考慮尋求金主大人的庇護？”
她得意地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的小臉，拚命暗示。

也不知道往外拐胳膊肘的到底是誰，封紹還沒回答，祝辰就忍不住開口訓斥她沒大沒小。
面容俊朗的男人站在她對面，看著她和哥哥你來我往地鬥嘴，表情越來越溫柔。
等祝真說得口乾舌燥，一杯溫熱的水遞到唇邊，她眼睛亮亮地看向她的摯愛，感覺到他輕輕握住自己的手，塞進來什麽東西。

是一枚精致漂亮的戒指，裡側刻著他的名字。

眼角驀然變得酸澀難忍，祝真眨眨眼睛，淚水不爭氣地成串掉落。
她將戒指送到唇邊，一下一下親吻，哭得說不出話。
“真真，嫁給我。”封紹俯身擁住她，語氣斬釘截鐵，毫無商量余地。

祝真毫不猶豫地重重點頭。
好像這一句話，她已經等了許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