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家人後，祝真漸漸察覺到不對，倚在封紹肩上小聲咕噥：“按理說，這些屬於玩家的隱私，他們怎麽不經過我們同意就播放出來？”
封紹不斷給江天策撥打電話，話筒裡傳來忙音，怎麽都打不通。

他沉著臉撫摸祝真的頭髮，道：“不止如此，畫面是經過精心挑選和處理的，刪掉了玩家在遊戲中正常生活和社交的內容，隻留下具有視覺衝擊力的、驚悚刺激的部分。假如我是觀眾，一定會被煽動，對本來與我並不相乾的伊甸園實驗室和背後的金元帥產生憤怒情緒，甚至加入鋪天蓋地的遊行隊伍裡。”
祝真恍然，皺了皺眉，總結道：“所以這件事背後有組織有策略，我們不過是某些人爭權奪利的工具人。”

“某些人”，指的當然是江天策背後的勢力。
至於他有沒有參與其中，祝真持保留意見。

監控播放了整整三天。

在事件不停發酵的過程中，身為普通人的她無可奈何，只能繼續留在醫院養傷。
蘇瑛過來看過她兩回，身後跟著兩名士兵，也不知道是保護還是監視。
有外人在場，不方便說什麽，蘇瑛隻神色懨懨地叮囑她安心休養，對披露出的、包括自己與楊玄明生離死別的監控隻字未提。

閑來無事，封紹又忙著處理工作上的事，祝真百無聊賴，開始瀏覽社交網站。
“金元帥”、“伊甸園實驗室”、“沙盒遊戲”等關鍵詞相關的詞條佔滿熱搜，無論怎麽刷新，總能在首頁看見監控片段，看見玩家們驚恐扭曲的臉和血腥殘忍的畫面。
祝真並不意外地看到自己和封紹的名字排在一起，熱度以令人驚訝的速度不斷攀升，很快進入熱搜前十。

她點開詞條，映入眼簾的是一段剪輯，按照時間線挑選出許多令她心驚肉跳的過往，配合著纏綿悱惻的背景音播放出來，時長足有八分鍾。
虛擬小鎮中菜雞和大佬的初識、密密雨幕中相互取暖的擁抱、冰天雪地的一隅裡她死死拉著他不肯放開的手、他在台上演出時她閃閃發亮的眼睛……
當然還有爭吵與嫉妒，患得患失與義無反顧，還有鮮血、死亡與成長，有她騎著獸形封紹背水一戰的孤絕與驕傲，有歷經艱險卻依然生死不棄的忠貞……
畫面定格在遊戲的末尾，她和封紹相互攙扶著往外走的背影上，祝真抹了把不知何時湧出來的熱淚，視線轉向以指數級增長的評論。

“神仙愛情，我先嗑為敬！”
“啊啊啊啊啊我死了我死了，求上天賜我一個封紹這樣的男朋友！！！”
“敢這麽對我祝真妹妹，姓金的狗東西，你媽死了【微笑】【微笑】”
“青梅竹馬太好嗑了，信女願一生葷素搭配，求一個金老頭的死期【祈禱】【祈禱】【祈禱】”
“哼，我覺得那老狗只是個擋箭牌，背後說不定有更大的陰謀……”
“樓上小心被查水表【噓】”
……

吃了一肚子自己的瓜，祝真搖了搖頭，眸色從激動漸漸變得冷靜。
她們被變相軟禁在這裡，只能被動地看著事態如滾雪球一般越鬧越大。
而她和封紹在系統中的經歷，匯聚了“青梅竹馬”、“英雄救美”、“相互救贖”、“患難與共”等等觀眾們喜聞樂見的元素，被幕後之人有技巧有節奏地，在適當的時機重磅推出，成為引爆憤怒情緒的王牌。

想不到自己成為家喻戶曉的“明星”，竟然是通過這種方式。

緊隨她們熱度之後的，是蘇瑛和楊玄明的視頻剪輯。
帶刺野玫瑰與文弱書生的搭配，再打上“虐戀情深”的標簽，不知道要賺取多少眼淚。

就連江天策，也在熱搜上佔了個位置，關鍵詞是——
“#江天策 舔狗#”。

祝真的眉角抽了抽。

趁著封紹專注於工作，她戴上耳機，悄悄點開江天策的cut。
身材高大健美的男人將殘破如布娃娃的少女抱入懷中，滿臉愧疚疼惜，演技確實一等一的好。
刀尖抵在她心口，卻遲遲不肯刺進去，那一刻，他臉上的掙扎與猶豫，並不是假的。
至於在那個女人如行走子宮的文明社會裡，他鉗製著她，霸道又凶悍地吻下來，充滿情欲的一幕，足以令任何一個喜歡強製play的女人臉紅心跳，雙腿發軟。

祝真莫名心虛，忙不迭將進度條拉到最後。
畫面定格在江天策站在她和封紹身後的場景。
他渾身浴血，在沒有人注意的角落安靜地看著她，堅毅的臉龐上流露出一抹求而不得的傷感。

祝真“嘶”了一聲，覺得有些牙痛。

大男子主義如他，為了爭名逐利，竟然願意做出這樣的犧牲，將自己的私生活攤在眾目睽睽之下，任由他人評論同情嗎？
還是說……即便身為江將軍的獨子，他依然沒有掌握絕對的話語權，有些地方也很被動？

據她所知，金元帥已被軍事法庭逮捕，即將接受審判與製裁。
可輿論攻擊並沒有減弱，甚至還有將矛頭對準陛下的意思。
江天策一派的野心和目的，已經昭然若揭。

“在看什麽？”封紹見祝真若有所思，放下手頭的工作，走到床邊。
祝真手忙腳亂地關掉當前網頁，磕巴了一下：“沒、沒什麽。”
封紹瞥見熱搜，表情並不意外，顯然早就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
他將筆記本闔上，柔聲道：“別想那麽多，好好休息，如果覺得無聊，我推你出去走走。”

秋天已有涼意，祝真套上米白色的毛衣外套坐進輪椅裡，仰著素白的小臉，眯起眼睛打量有些刺目的陽光。
一隻溫暖的大手罩在她眼前，封紹低頭親了親她發頂：“不要直視太陽，傷眼睛，多看看周圍的植物。”
“阿紹，你有空給我補補課吧，我想早點回學校上學。”祝真放松地往後靠了靠，憧憬著別人習以為常、對她們而言卻彌足珍貴的普通生活，“咱們挑個好日子，把證領了好不好？等畢了業，我要給你生孩子。”

扶著輪椅的雙手緊了緊，指尖因用力而有些發白，封紹看著嬌小孱弱的女孩子，頓了好一會兒才語氣如常地回答她：“當然好，我還欠你一枚戒指，這次咱們請珠寶設計師定製，你可以提前構思構思喜歡的款式。”
“好呀，我要跟遊戲裡那枚差不多的，裡側刻上你的名字。”祝真唇角翹起，“等孩子大一些，咱們一起出去旅遊，我有好多好多想去的地方……”

結婚、生子、以後、未來。
多麽美好的字眼。

一片片變黃枯萎的梧桐葉子打著轉兒落下。
輪椅碾過，因脫水而乾裂破碎的聲音輕微卻刺耳。
突如其來的低落情緒席卷而來，祝真再也笑不下去。

她低頭看著空空如也的右腿，抿緊嘴唇。
封紹無聲地歎了口氣，從背後緊緊擁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