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瑛是在半空中醒來的。
頭朝下急速墜落,帶來強烈的失重感,心臟“砰砰砰”快要跳出胸腔,她睜圓了美目,腰身靈活地前挺,拗成個優美的弧度,往上看去。
雙腿綁著專業的安全繩,看起來很結實,約十幾米遠的高台上影影綽綽閃過幾個人影。
蘇瑛神色一凜,快速打量周圍環境。
她大概位於某個風景名勝區內,山色蔥翠,湖光粼粼,新鮮的空氣灌入鼻腔,精神為之一振。
很像……她初次進入系統時的情景。
下落至最低點時,預料中的暗算並沒有到來。
繩子依舊堅固地拽著她,幾個刺激的彈跳過後,她倒掛在空中,進入靜止狀態。
高台上的人打開提升裝置,一點點拉著她上升。
回到地面後,蘇瑛動作利落地解開安全繩,理了理耳側的碎發,還沒來得及站起,兩個人高馬大的黑衣男人便殷勤地伸手攙扶她:“小姐,您沒事吧?”
蘇瑛皺了皺眉,開門見山地問:“你們是誰?”
那個嘴唇略厚的男人臉色一白,急急問道:“小姐您又失憶了嗎?我早就說了,您的身體還沒養好,不能參加這種高危險性的極限運動!”
他轉頭吩咐身後站著的下屬們:“快,打電話讓醫療隊上來!”
蘇瑛甩開他的手,站直身子,懷疑地看著七八張陌生的面孔,問那人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是蘇將軍的……就是您父親的副官李田。”李田見蘇瑛表情茫然,便耐心地向她講解前因後果,“小姐,您還記得您和江上將一同臥底進入伊甸園實驗室的事嗎?”
“江上將?”蘇瑛眉頭皺得更緊,腦子轉了兩圈,出言試探,“江天策?”
“沒錯。”一隊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急匆匆趕了來,李田招呼他們為蘇瑛量血壓測心率,自己站在一邊繼續解釋,“上個月,您單槍匹馬從實驗室闖出來,拿到了關鍵性證據,江上將卻不幸喪命。蘇將軍和江將軍聯手搗毀實驗室,揭穿了金元帥的陰謀,您也立了大功。”
他歎口氣,道:“那些殘忍的實驗給您的大腦造成了不可逆的永久性損傷,這段時間您精神恍惚,出現了好幾次記憶缺失的情況,嚴重時連將軍和夫人都認不出來。我建議您還是再休息一段時間吧,萬一身體出個什麽差池,我們根本擔不起責任!”
他這段話中涵蓋的信息量太大,蘇瑛消化了一會兒,怔怔地問:“我……從系統裡出來了嗎?這裡……是現實世界?”
李田苦笑道:“大小姐,這已經是您第十二回問我這個問題了,是的,您已經離開了那個叫【沙盒遊戲】的系統,現在很安全,沒有任何人能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動您半根汗毛。”
“江天策死了?那封紹和真真呢?”蘇瑛拽著李田追問,見他表情茫然,便補充了一句,“我是說,系統裡的其它玩家呢?他們現在在哪裡?”
李田怕刺激她,又不敢不回她的話,吞吞吐吐地道:“2000名玩家,只有您一個人活著走了出來……”
蘇瑛雙腿一軟,跌坐在椅子裡。
幾個小時後,在七八個軍官的簇擁下,她回到別墅裡,見到了自己的父母。
父親年歲在六十歲左右,兩鬢斑白,不苟言笑,惜字如金地叮囑了她兩句好好休養的話,便在李田的陪同下出去。
母親保養得很好,看得出年輕時是位明豔不可方物的大美人,拉著她長籲短歎了好半天,句句不離江天策,顯然對他的死十分可惜。
蘇瑛早有一肚子疑問憋在心裡,這會兒見母親性情隨和,便迂回著套她的話:“媽,我最近總是頭疼,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咱們和江家關系很好嗎?我為什麽會和他一起當臥底,執行那麽危險的任務?”
女人有些驚異地看著她,聲量放大了些:“咱們和江家有婚約,這件事你都忘了嗎?從小定的娃娃親啊!”
蘇瑛滿腦袋問號,指指自己,哭笑不得:“我?和江天策?有婚約?”
這都哪兒跟哪兒的事?
女人見她不信,從抽屜裡翻出一本厚厚的老相冊,翻了幾頁,指著張合影,道:“喏,這個是你,這個是天策,瞧瞧你們倆多登對,打小就有夫妻相。”
這是兩個家庭的合影,年輕時的女人果然很美,眉眼和蘇瑛有五六分相像,她和英俊的軍官並肩而立,將扎著高馬尾的小女孩推到前排。
蘇瑛從小便有種天不怕地不怕的任性勁兒,雖然穿著條很仙的連衣裙,姿勢卻十分豪放,雙手抱臂,兩條腿分開和肩同寬,臭著臉昂著下巴,桀驁不馴地看著鏡頭。
右邊同樣站著對夫妻,打扮得乾乾淨淨的男孩子站在前面,和蘇瑛之間隔了兩人位的距離,他站成標準的軍姿,腰杆挺得筆直,面無表情,目光裡帶著徹骨的冷漠。
蘇瑛深深懷疑女人的眼神,乾笑道:“不了不了,高攀不起。”
她對江天策向來無感,心裡還是更喜歡……
想起楊玄明,蘇瑛神色黯淡,輕輕歎了口氣。
女人傷心地道:“本來打算等你們順利完成任務,回來就正式辦婚禮的,沒想到出了這樣的事……”她說著擦起眼淚,一副惋惜至極的樣子。
“媽,我也在軍隊的編制裡嗎?我是說做臥底之前。”蘇瑛問道。
“是啊,你爸爸只有你這麽一個獨生女,本來是對你寄予厚望的,可你這一回差點兒死在實驗室裡,大腦又受了損傷,我們現在已經達成一致,不打算再讓你回軍隊了。”女人拉住她的手,目光慈愛,“讓你爸爸給你安排個清閑些的文職工作,你高興了就去辦公室轉轉,不高興就出去玩,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們就別無所求。”
蘇瑛敷衍著應了。
她對所有的事保持半信半疑的態度,總覺得系統凶險狡詐,不可能就這麽算了。
然而,在家裡休養了兩個月,並沒有發生任何奇怪的事,也沒有遇到危險,倒是曾經鮮明的記憶,變得越來越模糊。
她偷偷調查過伊甸園實驗室的事,得到的結果和李田說的並無出入,長長的遇難者名單裡,赫然寫著同伴們的名字,遺體早就被火燒成灰燼,塵歸塵,土歸土。
她漸漸適應了這種養尊處優的生活,出入前呼後擁,財富自由,買包自由,精致到每一根頭髮絲兒,風情萬種,顛倒眾生。
兩個月後,新的調令下來,她進入宣傳部,擔任主任一職,底下有七八個得力下屬做事,每日只需要點點卯,隔周向上級做一次工作匯報,體面又清閑。
入職第一天,電腦便出了故障,不停閃爍著黑白的雪花。
助理不敢怠慢,立刻給技術部打電話,請專人過來維修。
十分鍾後,一個穿著藍白格紋襯衫的瘦高程序員走了過來,他戴著笨重的黑框眼鏡,頭髮也亂七八糟,遮住右半邊臉,敲了敲辦公室的門,語調平平板板,透著幾分木訥:“是這裡要修電腦嗎?”
蘇瑛正在給自己塗酒紅色的指甲油,無意間抬起眼睛,右手捏著的刷子忽然不聽使喚,在手指上刷出鮮豔的痕跡。